第二十五章 只有彼此

　　许是昨日小酌、睡梦酣甜，韩抒言翌日起身时神清气爽。他走进更衣室，从两排不同色调但大致相同的白色衬衫中选出了最清爽的一款，又取来一条牛仔裤。

　　他换上衣服，在镜前爽朗一笑。今天是锦汐来公司听季度总结的日子，一上午都会和他在一处。最近她通告繁多，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机会见面了。

　　眼神扫过桌台，拿起一瓶淡蓝色的香水——这是他生日时锦汐送的。朝手腕处喷了两下，摁在脖颈，韩抒言才拿上米色休闲外套，乘上公寓内专用电梯直达地下。

　　半小时后，白色超跑停在言和娱乐的专属车位。韩抒言下车，甩着钥匙朝电梯间走去。

　　“砰！”

　　他愣住，看着眼前靠着玻璃门黑乎乎的一坨昏倒在地，嘴角微微抽搐。

　　“公司安保什么时候这么差了？连流浪汉都能混进来？”

　　他皱着眉给安保负责人发了消息，抬手按下上行键。

　　“啪。”

　　韩抒言愣愣看向脚边。纤细的五指抓上他裸露的脚腕，指尖轻轻摩挲肌肤。微弱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弄疼他，也让他无法抽身。

　　他堂堂一代上市公司董事，居然被一个流浪汉......猥亵了？他的脚踝——全身上下为数不多的完璧之地——还没被他的林瑾摸过，竟被一个混沌邋遢的落魄男人捷足先登。

　　他不干净了。

　　“啊啊啊啊啊！”韩抒言一顿暴起，狠狠抽出脚腕在地上一顿蹦跶，中途还不忘轻踹那人两下。

　　“唔......”地上那人一个吃痛，翻过身露出一张精致清秀的脸来。

　　“诶？”韩抒言见到熟悉面容，收了动作弯下身来，“黎小子？”

　　五分钟后，锦汐踏入言和，经过工位时听见两位前台耳语。

　　“劲爆消息、来源保真！韩总刚才居然公主抱了一个衣衫不整的超帅小哥径直去了休息室！”

　　“我看到了、看到了！那男人还小鸟依人地靠在韩总胸前，像小猫一样蹭啊蹭。噢，天呐，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刺激的现场！”

　　“我说韩总以前跟林瑾做经纪人的时候，怎么没被这么个大美人迷了魂，没想到居然是个弯的。”

　　“可不么！你没瞧见那个阮轻盈，成天在韩总面前花枝招展扭扭捏捏的，人韩总根本不吃这一套！”

　　“大概韩总就喜欢和小鲜肉在办公室......嘿嘿。”

　　呃......她怎么不知道韩抒言还有这种癖好？

　　董事休息室内，韩抒言板着一张黑脸盯着沙发上呼呼大睡的男人。雌雄莫辨的一张脸肤色若雪，长长的睫毛安静合着，仿佛是花瓣上静止的蝴蝶。他眼下挂着一颗浅浅的泪痣，红唇微微嘟起，似乎是因为睡得熟了，嘴角还泛着晶莹的光泽。

　　只是，仅凭这一张脸并不能叫人忽视他的落魄。偌大的登山包灰头土脸，不知装了什么，显得鼓鼓囊囊的；衣服是简单的牛仔衬衣，衣摆和裤脚竟沾着红色的泥土和叫不出名的野草须子。头发似乎也有些时日不曾打理，凌乱着遮住一半的眼。

　　“咕噜......”肚子发出的尴尬响声让他悠悠转醒。似乎对当下的情形已经见怪不怪，他只揉揉眼睛，仰起脸看向双手环胸的韩抒言，眨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无辜地问：“有吃的吗？”

　　韩抒言按下座机的快捷键，呼叫秘书室：“拿一份点心进来。”

　　“叩叩。”一位小姐姐端着一盘袋装甜点和一壶热茶进了休息室，眼神暧昧地在两个男人之间流转几回，又默默退了出去。

　　“不是给你发了房子的定位么，怎么搞成这个样子？”韩抒言终于开口。

　　他不接话，从兜里掏出黑屏的手机扔给他，然后拿起糕点往嘴里塞。

　　韩抒言点了点手机屏幕，没有任何反应，拿出充电线连上后才亮起。他压下即将暴走的情绪，深呼吸平静内心：“手机没电了，不会在机场充满了再出来吗？”

　　“唔。”他叼着曲奇的头一歪，“机场可以充电吗？”

　　“要不是跟你一起长大，我都快怀疑别人口中的天才少年是个智障了。”韩抒言翻个白眼，“你坐头等舱不去贵宾室么？”

　　他垂下头，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没钱了，坐的廉航。”

　　“......”韩抒言一时语塞，“我要去开会了，你先去洗个澡。”

　　“衣服呢？”他撕开包装叼出最后一块曲奇，拿着包装袋晃了晃，“这个还有吗？”

　　韩抒言暗自觉得头疼，按下桌上的开关，身旁的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间小卧房来。他从里面拿出一套白色西装递给对方：“我先去开会了，你自己打理。”

　　几分钟后，那人抱着白色西装推开休息室的门。秘书室里几个人闻声抬头，看见那张精致的脸竟难以回神。只见他眼波流转，声音糯糯地问：“请问浴室在哪里？韩抒言让我自己打理。”

　　一瞬间，言和娱乐的大小员工群里都炸开了锅，聊天内容一时香艳夸张得不可描述。在会议室对着锦汐发呆的韩抒言还不知道自己心意未表，却已无意中被人歪曲了性向。

　　“......第三季度的报告总结如上，辛苦林瑾，辛苦各位。”叶勤做完季度汇报坐回锦汐身侧。会议完毕，众人纷纷往离场。

　　“林瑾，今天没有通告，一会儿一起吃饭吧。”韩抒言走近她。

　　锦汐正想答应，韩抒言手机铃声一响：“喂？”

　　“内裤，你没给我。”电话那头闷闷道。

　　“内裤都要我给你准备？！先将就着穿不行吗？”韩抒言没好气道。还未离场的几人闻言惊到脚步骤停，又按捺不住八卦的心，只能磨磨蹭蹭装作理东西。

　　“哦。”电话被挂断。

　　锦汐显然被韩抒言的话惊得五雷轰顶。她怎么也想不到，昔日衣冠楚楚的好友学长兼上司，竟然是这样一个连内衣都不准备的渣男。

　　“那个，你有事要忙就去。”她把嘴边答应邀约的话咽了回去，“我正好回美术馆给初初他们帮忙。”

　　“这样啊，”韩抒言失落道，“那一会儿我忙完了去找你。”

　　“不急不急，你慢慢来。温柔体贴一点，别再让人家伤心了。”她摆摆手。

　　韩抒言根本没懂对方在说啥，只憨憨一笑：“林瑾，我以前不够温柔体贴吗？”

　　“体贴、体贴。””锦汐干笑道。

　　“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让你伤心的！”他重重点头，“那我先去了。”

　　“......去吧。”

　　送走了韩抒言，锦汐蹭叶勤的车来到美术馆。今日东郊尤其热闹，笛南展的展板已经运来，还有其他零碎的小物件都一并由专门的公司送到。锦汐压低了帽檐，悄悄绕过一众忙碌的工人溜进馆里。

　　“初初！”她径直走向二楼，季初正在和林冉商量这怎么安排施工。先前的投影设备已经暂时收起，等展区布置完毕再拿出来由笛南组装。

　　“会开完了？”季初朝她笑笑，“先去馆长室休息吧，我这边忙完了过去。”

　　几小时后，工人终于把展板搭建完毕。美术馆几人开始着手挂上笛南的摄影作品。有了上一次任妍常规展的布展经历，这一回大家熟练了许多。季初和林冉一组负责调试射灯角度，安逸和任妍则负责悬挂作品，笛南又辛苦地把刚收起的投影设备搬出，在展区中央小心调试。

　　“这个角度可以吗？”季初站在梯子上摆弄射灯问。

　　“再往右一点。”林冉仰着头，双手护住梯子，“可以了，下来吧。”

　　季初左脚向下一探，足跟一滑差点踩空。一声尖叫就在嘴边还没喊出，腰间就被一双手扶住。

　　“还是换我上去吧，”林冉轻轻抱她落地，“要是刚才没接住，摔了怎么办？”

　　“嗯。”季初垂下眼帘，耳尖不自觉发烫。

　　天色已晚。二楼展区终于布置完成，众人站在展厅中央，静静等待季初的指示。

　　“三、二、一。开灯。”

　　黑暗的空间里，墨色的展板交错立着，橙黄的小射灯悬在上空，落下扇形的光照在相片上。大小不一的摄影作品静静贴在展板，世界各地的奇观被框住，永恒地存留在画面上。一眼望去，展厅化作是深沉的宇宙，灯光点点犹如静默的行星，围绕着展区中央。

　　笛南走到中心处，伸手按下投影开关。一时间，莹绿和湛蓝的光束透过各个灯筒映在错落有致的白色幕布，仿佛是折射在天幕的华美极光。

　　她静静站在那里，微仰着头看着这篇小小的人造天幕。眼前的景象由她拍摄、剪辑——自然和人工的碰撞、过去和现在的交织、宏大和渺小的共存。这个空间里的每一幅画面都曾经是她的未知冒险，而现在，她将这些珍贵的记忆影像定格在黑色展板上，供来访者们瞻仰。

　　“女孩子还是安定点儿好，总跟着一群男娃出去做什么冒险，像什么样子。”曾经，诸如此类的话语总充斥在父亲和母亲的耳边。

　　“多少人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母亲总是淡淡笑应着，“难得我们南南年纪轻轻就找到了热情所在，由她去吧。孩子开心就好。”

　　她是幸运的，和三位好友相比。关于这一点，她一直深信不疑。和睦的家庭、开明的父母、早早实现的人生理想——虽然人们都以天才摄影师来定义她，但她知道，是父母的理解让她的冒险梦得偿所愿。

　　丛林、深海、沙漠、冰川......这些她所魂牵梦萦的东西，在别人眼中往往是危险和未知的代名词。她一次次背上行囊，一次次向往远方，却忘了身后是两双不舍的眼睛。

　　“南南，什么时候回来？”

　　“南南，早点回来。”

　　她无所顾忌地扑向了自由的怀抱，却把他们落在了来时的地方。

　　现在她回来了，也不走了。可淮州的家里永远消失了一个人，剩下一人的眼里、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双手一左一右被温暖包裹，笛南回过神来，看向身旁。锦汐担忧望着自己，季初双眸灿灿说道：“不要一个人站在这里，看上去太孤单了。”

　　身后，林冉看着三个女孩在“极光”下并排的背影，沉默良久。

　　“你说馆长她们为啥不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关系还能这么好？”安逸摸着下巴嘀咕，“叫人怪羡慕的。”

　　“是啊。像这样的友谊，我还是第一次见。”任妍附和。

　　“只有彼此。”林冉沉沉道，“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只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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