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帮你出头

　　夏天的夜晚来得稍迟，季初手机铃响时，天色已经沉了。

　　“还不回家吗？”电话那头的林冉问，“再晚一些末班车就没有了。”

　　“我收拾一下打车回去。”季初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合上面前的书和笔记。

　　天上飘起小雨。出租车停在公寓外，季初刚打开车门，一把橙黄的伞遮在头顶。

　　“下雨了，怕你没带伞。”换了常服的林冉似乎刚洗完澡，发丝带着潮气，脸颊未褪的红在暮色中愈加明显。

　　季初和他站在伞下，看着面前的人——十年过去，熟悉的容颜褪去婴儿肥，竟变得棱角分明。这几年他瘦了不少，干净利落的下颌、俊挺的鼻梁，似乎都在昭告这十年的成长，唯有那双清澈的眼，和她对视时还同少年时一样不自觉躲闪。

　　时间流逝得再快，季初看向林冉，依然觉得他是记忆中那个糯糯喊她姐姐的男孩。

　　“小冉，”季初问，“回家了，能叫你小冉吗？”

　　林冉一愣，垂下眼脸，长长的睫毛掩盖瞳色：“还是不要了，换来换去太麻烦。”

　　季初垂头，看来他还在生她当年的气，心想找个机会再道歉吧。回到家，餐厅的灯亮着，林冉把伞撑在阳台晾干，招呼季初坐下：“还没吃饭吧？我不太会做饭，就煮了碗面。”季初看着桌上的茄汁面，金黄饱满的太阳蛋铺在上头，看着很有食欲。

　　“谢谢。”她坐下，拿起筷子，“把电视打开吧，家里怪安静的。”

　　吃完饭，季初默默把碗洗了，林冉坐在沙发一角看书，谁也没有注意电视上的节目。

　　“今天为大家请到的神秘嘉宾，是初代养成系童星，永远的美少女——阮轻盈！阮阮，来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大家好，我是阮轻盈。在阔别荧幕出国深造五年后，我又回来啦～大家想我了吗？”屏幕上，一个少女身着嫩黄色格子背心裙对着镜头甜美笑道。

　　“阮阮，十三岁时出演电影《花间雨》成为最年轻的金影奖最佳女配，大家至今对你出演的角色记忆犹新呢。听说这次回归荧幕是参演电视剧《温暖情人》，对新戏有什么特别期待吗？”

　　“这是我第一次出演电视剧女主角，最期待的应该是和林瑾姐姐的对戏……”听见熟悉的名字，季初扫过电视上嫣然的少女，转身向楼上书房走去。

　　九点，季初准时打开笔记本，将前几日写完的稿子浏览一遍后发给邮箱里的一个常用联系人，随后又打开博客。这里是她隐藏的小天地，作为作家，除了每日固定的写作时间外，就是到这里写些随心的文字聊以慰藉。

　　在当今的网络世界里，博客已经变成一种过时的社交，也正因如此，季初开了这个小地方。博客的网站印在她每本出版物的内页，只有真正想与她交流的人才会找到这里。一开始她并没有期待太多人会因她的文字而来，但如今这里不知不觉也有上百名活跃的读者。

　　从决定回国以来，已经两个多月没在这里发表任何消息，季初在屏幕上打下几行字，点击发送。

　　几秒钟后，屏幕右上角弹出消息框：“‘Lynn’点赞了你的动态。”

　　在一众粉丝中，她可以认得出几个眼熟的用户名，‘Lynn’就是其中一位。这个屏幕那端的陌生人总能在第一时间点赞她的动态，却从来不像其他读者那样在动态下评论。

　　屏幕右上角又弹框：“‘Lynn’回复了你的动态。”季初盯着弹窗直至它消失，才确定自己没看花眼。

　　“两个月零四天，作家好久不见。”立秋评论下，众人纷纷点赞附和。

　　白色的光自笔记本打在她脸上，宛如一层盈盈的柔雾。季初盯着那行小字，唇角带笑，半晌，关闭博客的页面打开文档，重新码起字来。

　　翌日，季初下楼时林冉已经准备好早餐。他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昨晚又熬夜了吗，起得有点晚了。”

　　“抱歉。”季初没多做解释，站在桌旁胡乱塞了几口就准备去拿包。林冉按住她坐下：“玉仓没什么事，迟到一会儿没关系。”

　　“才上班第二天就带着员工迟到，我这个‘馆长’不能既没水平又没人品。”季初一口气灌下豆浆，抓起包对林冉招呼道，“快走吧，还能赶上下一班车。”

　　“别看了，容易晕车。”车上，林冉扫一眼低头看笔记的季初，微微皱眉道。本子上是昨日季初从安和回玉仓之后做得笔记，虽然作为她的“导师”看到她这么努力还挺欣慰的，但一想起昨夜一点多书房内还未关灯，他就忍不住担心起她的身体来。

　　听见林冉的话，她没有合起本子，“不行，今天还有新的东西要学，不复习的话昨天记的都忘了。”大概是时差的原因，季初已经连着两天熬夜了，白天也没见她怎么犯困。

　　眼前一只手捏着摊开的书脊把本子抽走，林冉“啪”地一声关起本子，塞进自己的包里：“不差这二十分钟，再眯一会儿。”

　　季初悻悻合眼，车内空调隆隆声响听着有些催眠，不知不觉就乏了，直到车子碾过一道减速带，突然的震感让她一瞬间清醒过来。

　　“快到了。”林冉看着窗外风景，卵石状的建筑掩在公园的另一头。季初闻言，伸手按下身前手扶杆上的停车按钮，公交车缓缓停下。

　　“感觉活过来了。”季初下车后小小地伸展一下，空气中清淡的泥土气息让她隐隐想起昨夜下的雨，“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没什么特别的，美术馆更名后的新物料，安逸应该做得差不多了，晨会上敲定后就要联络厂家印刷。”林冉走在前头，看着手机上的工作备忘录，“我挑了几本你买的书，先从那些上手会学得轻松一些。”

　　“嗯，谢谢。”季初淡淡道。

　　随着季初的到来，沉寂两个月的玉仓逐渐开始忙碌。任妍和安逸准备着更名的事宜，而林冉则主要负责帮助季初熟悉美术馆业务。日头渐暗，不知不觉又到了下班的时间，馆长室依然成为了一日里灯光最晚熄灭的地方。

　　“叩叩。”林冉推门探进头来，“下班有一会儿了，回家吗？”

　　“我再看一会儿。”季初抬起头来，揉揉眼举起手上的书。

　　林冉进来坐在季初对面，“我等你。”

　　季初一愣，忍不住笑起来，“以前上晚自习的时候，我在教室里写东西待得晚了，你也是这样用‘等我’的借口来催我走人的。”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林冉端起杯子的手势一顿，小声嘀咕。

　　“能不知道吗？”季初轻笑，目光扫过低头局促喝水的林冉，“那时候你一进教室就坐我旁边，装模作样端着书偷偷盯着我，好像我不走人就把我盯出洞似的。”

　　“那是因为你不回家，锦汐就在你家耗着，我妈叫她都不回去。”林冉把杯子放下，“锦汐和笛南都懒，明明是自己在你家等得闲了，非得叫我来催你。”

　　“托锦汐的福，我和笛南偶尔也能有个邻家小弟差遣。”季初看着林冉别扭的样子，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电话铃响，屏幕上显示着熟悉的名字。

　　“喂，锦汐？忙完了吗？什么时候回……”季初接起电话笑道。

　　“初初，你在哪儿。”电话那头声音冷漠。

　　“在美术馆，正准备回家呢，大概二十分钟吧。”季初答，“怎么了？”

　　“我半小时后到家，你给我留个门。”锦汐冷冷道，语气中夹着一丝怒意，“我进屋以后，不论外头人怎么敲门，都不许放他进来。”

　　“锦汐？锦汐？”电话被挂断，季初皱起眉不安着。

　　“怎么了？”林冉问。

　　季初摇摇头，拿起包准备走人：“不知道，说是要回家，但听上去又有点生气……我们先回去吧。”

　　因为锦汐的一通电话，季初忍不住担心起来，索性也不等公交，直接叫个车就回去了。到家留了门，她依然不放心，拿着电脑在客厅等着。

　　门外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不出一分钟，锦汐一脸怒气砰地一声摔门而入。她穿着黑色包臀连衣裙，妆容妖冶，平日的直发也烫成波浪卷，海藻一般顺到一边铺洒在右肩前，显然是刚从片场回来的带妆模样。只见她精致的红唇紧紧抿着，一双凤眼发狠瞪着，又红又肿。

　　“怎么哭成这样？”季初抽了纸上前拭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痕，“谁欺负你了？”

　　林冉在沙发上看着锦汐委屈又气愤的样子，紧皱眉头。门铃声响，他正要起身开门，却听锦汐恨恨道：“不许开！”说罢，转身朝楼上房间跑去。

　　季初失措地看看锦汐消失的楼梯拐角，又看向林冉，见他朝门口走去，正想提醒他别开门，却见他朝猫眼瞄了一眼，随后挂上门栓，把门打开。

　　“林瑾！我……”门外来人正想推门而入，没成想门只得露出一道缝，愣是推不开，于是从门缝里瞧见林冉环抱双手看着他，“林冉，误会，都是误会！你姐的脾气你也知道，先开门让我进去吧！”

　　“韩先生，你先回去吧，锦汐在气头上，等她心情好点了再说。”林冉抬手正要关门。

　　“等等！”韩抒言伸出手抓住门框，“这个……这个给她，我晚点再过来。”

　　几分钟后，季初端着一盘小龙虾，站在锦汐房门口。

　　“锦汐，是我。”

　　门打开，锦汐已经卸了妆，神色冷淡，鼻尖泛红。

　　季初看着面前哭成兔子眼的好友，顿时觉得自己手捧小龙虾有些尴尬，只得硬着头皮问：“先吃点儿？”

　　“楼下吃吧，味儿大。”锦汐接过她手上的盘子，朝楼下走去。

　　林冉又做了两道菜，盛好两碗饭放在自己和季初面前，见她看向剥着小龙虾的锦汐，解释道：“她减肥，不吃米饭。”

　　“喔。”季初点头坐下，见锦汐已经平静许多，才开口问，“片场那边……”

　　“这两天的戏份已经拍完了，回来住几天没关系。”她回答，指尖拧下一只虾头来。

　　“不是，我是说，你在片场受委屈了？”季初道，“等会儿那位先生估计还要来，如果是他欺负你，你总得告诉我前因后果，我好帮你骂回去。”

　　锦汐并不说话，只红着眼睛愣愣看她，指尖小龙虾的油脂顺着手滴落下来，林冉抽了张纸垫在她手下。

　　“怎么，觉得只有笛南会替你出头吗？”季初故作不满，夺过锦汐剥好的虾塞进嘴里，“我这几年也学了不少骂人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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