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年

死亡时的恐惧是刻在所有生物的本能上的。

        就像是掉入了无底洞内，失重感遍布全身，空虚在心口蔓延，意识化为虚无。

        身体逐渐虚化成余辉，灵魂重新回归剑身。

        女人的尸体消失，原地只留下一把布满划痕的剑身，静静躺着。

        蒙着黑布的男人转身离去，对突然冒出的剑没有任何反应。

        剑身核心内，灵魂蜷缩着，如孩童般酣睡。

        ——

        西南域，三族战场。

        “奶奶的！给我滚远点！”

        棕色尾巴炸毛着的男人一枪把一个魔族挑飞，被挑飞的魔族在半空中甩着，又被一神情清冷的白衣女子一剑捅穿，甩到地上。

        这里是三族战场，人和妖在这里对抗着魔族，保卫着后方的平民与自己的家人。

        来这里的，大多是金丹期后期和元婴期，也有一部分是炼丹师锻造师，在安全的地方给前方修士提供补给。

        魔族这种生物，死了尸体不能吃，不能拿来当材料，为了防止污染还必须马上烧掉。

        杀死魔族这种事情，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

        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性，当初魔族刚出现在这个世界实力弱小时，没人愿意理会，才会造成那血腥的黑暗时代。

        惨痛的教训已经化为历史上的寥寥几行文字，但对于魔族的仇恨，在几千年之下，已经演化为了这个世界所有人的本能。

        修士们听着长辈讲述的故事长大，自小就对魔族发自内心地厌恶，成年后若是看到魔族真正的模样，要么吓得再也不敢来西南域，恨不得逃到最远的东北方向，要不然火上心头，恨不得将所有魔族都碾碎。

        曾经人族和妖族之间的对立，自世界开辟之处便开始，持续的无数年不知要比魔族入侵的时间长多久，但即便如此，在面对共同的敌人下，两个拥有灵智的种族还是联合了起来。

        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可以说，白天黑夜，永不停歇。

        魔族既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干净的环境休息，甚至饿极会吃同伴的尸体，受了伤只要有足够能量就可以恢复。

        所以战场上的人只好黑白颠倒，轮班地清剿魔族。

        若是给它们片刻喘息时间，魔物和魔族就会遍地丛生。

        战场是绞肉机，所有的人都是运行屠宰的零件。

        白衣女子手持长剑，大好的年华在这里消耗。

        尾巴炸毛的妖族和她离得很近，打着打着二人互相配合，在战场上清出一片空地。

        这个人族是大概三年前来的，妖族对人族的事情不是特别了解，只是每次上战场，总是会看到她。

        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如此拼命，上赶着去奔赴“刑场”。

        突然，对方似乎有事情，看向他沉默的点了下头，随后缓缓退出敌群。

        他没有在意。

        终于离开战场，穆央澜拿出手镯里的晃动的玉简，输入灵力。

        “穆姑娘。”玉简内传出声音，“我在外游历多年。前不久刚回族，你说的那个飞云仙人，我已经找到记载了。”

        穆央澜愣住，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时间太久，她都快忘记了。

        对了，要想让柑橘知道这件事。

        “实在是感谢，你稍等下。”说罢，穆央澜就急冲冲奔向后方。

        “柑橘！”

        门被大力推开，穆央澜一进屋，果不其然看到它在和一群人做饭。

        虽然修士可以不吃东西，但在战场上面对污染精神的魔族与堆积成山的尸体，吃东西是最有效的放松神经的办法。

        柑橘和她来到这里后，因为贪吃，和做饭的厨师们凑到了一起，又因为稚嫩的外表被当作年轻人，可谓是团宠。

        后来，柑橘也不好意思白吃，所以开始给他们打下手，最后就直接成了这里的帮工。

        石山秘境后，穆央澜跟随宋寻来到了西南域，打算寻找时三生的踪迹，可这里的战场无法被独自穿越，她做不到只身进入魔族领地深处。

        穆家在这里有自己的一小片地方，穆央澜在这边待了一段时间，遇到了回来的穆自寒。

        同时，也得到了三生剑在兵器道的消息。

        “咋了老妹儿？”

        柑橘扭过头，见穆央澜表情严肃。

        她眨眨眼，看向手中玉简，又环顾一圈周围的厨师，上前抓着柑橘的手腕走出门外。

        “跟我出来下！”

        扯着对方，到了无人的地方后，穆央澜呼了口气。

        “关于飞云仙人的消息，何昀安在族谱里查到了。”她对青石精解释完，随后对着手中玉简说道：“现在可以了，麻烦何公子说下查到的内容。”

        听到是关于飞云仙人的事情，柑橘眼睛噌的亮起，无比期待的看着那块小小的，普通的玉简。

        略微失真的声音自其中传出，带着七千年前的秘史。

        “我回族后，询问了几个族内长辈，并无人知晓，后来在族谱里翻也未曾翻到，本以为这位何落乘并非我族之人，可未曾想到，原来对方是我何家宗族的子弟。”

        失真的声音无奈笑了声，“未曾想到，原来现在的何家，是分家，而宗家，早就在纪元初灭绝了。”

        “我在族谱内未能找到，便去询问了看管族谱的族老，因此得到了已经不复存在的宗族族谱。”

        “族谱内记载的名字里，何落乘是最后一代宗族成员之一。”

        “同期的宗族成员里，只有他在少年时便下落不明，久久未能归族，因此虽然他的父母不愿意承认，但族谱已经把他记载成了已死亡。”

        “可后来，差不多三百年，飞云仙人这一人物横空出世，才让宗族得知，何落乘并未死去，而是掉落到了不知名的秘境里所困住，直到修成元婴时，通过自己所入之道斩破封印，离开了秘境。”

        “现在的何家，是由当时何落乘的弟弟所创立分出的，这也是族里对他记载如此详细的缘故。”

        说完后，何昀安顿住，叹了口气。

        “何落乘先祖并没有墓地。”

        “据说，他死于魔族的老巢，最开始魔族入侵的地方。”

        “以及关于柑橘。嗯也有记载。”

        “飞云仙人何落乘，欲斩尽邪魔，其弟子朋友一众亲人，皆被阻拦送往安全之地，便是常伴身旁的青石妖，亦是被他封印，以防止魔族将其杀害。”

        “此后，一人一剑退魔千里，自东向西，长矛断绝。”

        “当时魔族自西南向东北，行军趋势如长矛般斜过大陆，而他自中间杀过，令整个形势从中被截断。”

        “当时亦有无数先辈挺身而出，所以他并没有名声大振，随后，伴随着反杀的人族，将魔族逼回了西南，不顾劝阻只身闯入魔族老巢，从此了无音讯。”

        “这就是。我所知的一切。”

        终于全部讲完，何昀安心中像是卡了一口气，他当时听说过穆央澜要去三族战场，知晓现如今的对方，成了他没勇气成为的保护者。

        他只是个普通懦弱的人，当初在安岩城，生平第一次见到了魔族，带来的并不是勇气，而是隐隐的惊悚。

        他害怕的不是敌人的强大，而是那可憎的面孔。

        只是看着，就能做个噩梦。

        对面久久未有声音，让他差点以为玉简坏掉了。

        “穆姑娘？你还在吗？”

        穆央澜猛地惊醒，“在的！啊谢谢。”

        她看了眼柑橘，它哽咽着没有哭出来，可看样子难受的不得了。

        “这次真的十分感谢，若是何公子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定会全力相助。”

        “没什么，毕竟这是我自家先祖，穆姑娘客气了，你在三族战场杀魔族，我能帮上你的忙就最好了。”

        客套几句后，玉简散去灵力，她走向柑橘。

        “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呢？”她忧伤地看着青石，没有得到回应。

        柑橘不想说话，变回了本体，矗立在这里，违和感有些严重。

        穆央澜哑口无言，拍了拍冰凉通透的石头，苦口婆心的劝说。

        “你这样不行的，你要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吗？”她蹙眉，又伸手敲了敲，“快点变回来。”

        石头依旧不愿意动，但是却肯说话了。

        “俺不知道，俺什么都不想做，你不用再管俺了。”它委屈巴巴的说道，一股子可怜劲儿。

        穆央澜深吸一口气，插着腰怒斥，“你以为我想管你吗？你吃我这么多饭我还没有和你要伙食费呢？你在这里是想以后被人当磨刀石吗？！”

        她开始吓唬青石，嘴里发出拟声，“到时候人家看到大好的一块石头，就，咔嗤——咔嗤——拿你给自己心爱的武器开刃，给你磨成粉末你都不知道，在这里待着，回头这里废弃魔族要是看见，触手都爬你身上！”

        “啊啊啊你别说了！”青石惊恐的大喊，直接变成人形，躲到了房门边上。

        穆央澜见有效，继续加大力度。

        “魔族啊魔物啊，什么触手眼珠，尖牙利齿，尸体都堆在你身边，说不定他们吃人时都拿你当餐桌，你就在这里待着吧！”

        “我不要！！”

        它噌地窜起，扑向穆央澜，死死拽着她，吓得牙齿打颤。

        好像有些过头了。

        穆央澜咳了声，缓解了下表情，指向门口。

        “现在这样也可以啊，你看，你喜欢吃，这里是做饭的，而且挨着魔族领地，飞云仙人和你很近，看到你过得好也一定放心了。”

        听着穆央澜如此说，柑橘犹豫地望向四周，最后发觉，天地之大，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它明白，自己不会回到山里当个肆无忌惮的妖，而人间的复杂，也是它无法适应的。

        只有这里，是它至今为止最喜欢的地方。

        飞云仙人，你在看着我吗？

        ——

        好累。

        头要炸了。

        混沌中，布满尘埃的双手剑长了点锈斑，但依旧完好无比。

        “咕啊？”黑暗中，身不着寸缕的孩童看向它。

        唯一亮着的，只有……

        红色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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