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忽然间天上开始落下碎石块，樱十八等人纷纷躲闪，苏肃也没忘了把薛兰拉开。

        紧接着，天上掉下更大的重物。

        薛竟的拐杖首先着地，接着他的身体保持着跃下时的姿势，稳稳地站在地上。

        被他用另一只手抓住的公子长长出了口气：“不管多少次，我都习惯不了轻功这种东西。”

        苏肃发出似乎是笑的声音。

        薛竟冷嗤道：“所以你永远都别想学会轻功了。”

        公子一声轻叹：“人总要有些不会的东西。”

        “傲慢。”樱十八把头顶上的碎石屑拂开，十分不悦，“你以为除了轻功你什么都会了不成？”

        这话一听就是在赌气，公子不答，他把脸转向薛兰——虽然地洞黑得很，但他却好像能够把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薛姑娘也来了。”他注意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薛竟的动作顿了一顿，于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莫非薛姑娘也需要这秘宝么？”

        苏肃一愣——他觉得公子应当早就什么都知道了，而樱十八纵然被瞒过了少许，却也多少猜到了薛兰此来是为了什么，那么，公子的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小鬼冷笑道：“她难道不是你派来的人么？”

        苏肃仍然觉得不对，他直觉认为小鬼并不是公子想要蒙骗的人。

        “薛姑娘只是客居卓府罢了。”公子道，“我这个做主人的，倒也不好干涉客人的去留。”

        小鬼哼了声，没再说话。

        樱十八摸摸下巴，忽然道：“难道你们都没有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秘宝么？”

        “这不重要，我倒是发现……”公子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轻轻吹亮，见鬼似的看着众人，“你们居然谁也没有想到带上火把。”

        樱十八愕然——他还真忘了这世上有火折子这种东西。

        他咳嗽一声，装作没发现自己的失误：“你既然记得，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公子也不恼，点燃了薛竟递过来的火把。

        地洞中顿时大亮，樱十八夸张地舒了口气：“阿弥陀佛。”

        自薛竟与公子二人落下之后便一直沉默的薛兰忽然上前，大声道：“鬼童子！白家做下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却要为他们卖命么？”

        公子奇怪地看了苏肃一眼，口中却道：“薛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鬼何曾与白家狼狈为奸？”他停了停，“白家做了什么，叫姑娘这样愤怒？”

        薛兰脸色一变。

        薛竟截住话头，反问道：“那么，你是想说自己不知道？”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白家曾经做下的勾当，并且，他们每一个都与白家多多少少有些过节。

        公子笑道：“这些话还是说开了的好。”他的目光从小鬼身上瞥过，意味深长，“你看，这世上的人若是都能诚实一些，岂不是少了很多麻烦？”

        心里有鬼的众人眼神都是闪烁不止，就连樱十八和苏肃也不例外。

        公子隐蔽地给了樱十八一对白眼，却用充满戏谑的眼光看看苏肃，又看看薛兰。

        苏肃的脸色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之下微微发红。

        小鬼盯着公子：“你话虽是这样说，但你自己的秘密难道就全都说出来了么？”

        樱十八打断道：“我们不是应当找一找那件秘宝么？就算不找秘宝，难道我们不应当找一找出口？”他指着头顶的那个洞口，“在这洞里我才发现，自己的轻功一点都不好。”

        连续两次被岔开了话，小鬼看樱十八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仇人，樱十八只当自己没有察觉小鬼的一脸厉色，自顾自道：“到这洞口的一共只有四个人，我们全都下来了……”他扫了苏肃和薛兰一眼，“上面没有人接应，难道你们要从这石壁上爬上去不成？”

        小鬼像是被提醒了一般抬头望去，他落下来的时候就发现这地洞并不竖直，中间拐了两个弯，为此他付出了一条手臂青肿和一只脚木然至今的代价。

        樱十八的情况比小鬼好得多，小鬼虽然不甘，却也只能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十八刚进来，就想着要出去了。”公子微笑道，“十八难道不好奇那秘宝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樱十八苦笑道：“你不这样说我心里面或许还有些期待，但是现在，我一点都不好奇了——这秘宝一定是你玩的假把戏。”

        小鬼一惊：“你说什么？”

        “不管这把戏是谁玩出来的……”樱十八叹道，“目的一定是对付白家。”

        公子嗤笑出声：“你忽然聪明起来了。”

        樱十八黑脸道：“我什么时候傻过？”

        公子不答，眼睛在他身上的夜行衣上一溜，嘿然一笑。

        “……”樱十八死死盯了公子几眼，深吸一口气道，“秘宝之事，最初是从九州风雷口中传出来的。”

        公子不再打岔，微笑细听。

        “九州风雷向薛前辈求助，希望前辈能医治他的手臂，前辈却说他的手臂治不了。”樱十八问薛竟，“可有此事？”

        薛竟不语，默默点了点头。

        “神医薛竟脾气古怪，满江湖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九州风雷毫不客气地就去请前辈出手了？”樱十八道，“薛前辈的脾气……”他顿住了，他本想说“就是不相干的人，神医薛竟不高兴了也拿来出气”，然而这话当面却不好出口，他只得含混过去，又道，“九州风雷难道不怕得罪了薛前辈，反而……多受些罪么？”

        公子瞧了薛竟一眼，觉得樱十八这种既要细说详情又怕得罪薛竟的语气十分好笑。

        好在他还没有真的笑出来。

        “唯一的解释就是九州风雷认得前辈。”樱十八判断道，“就像立卿和苏肃一样，薛前辈在卓府期间，只不曾对你两人……下手……”他看看两人，发现公子欲言又止，不由讥笑道，“生了病的人不好好吃药，被灌下去纯属活该。”

        公子摸着鼻子，不太想看薛竟的神色。

        樱十八道：“秘宝一事九州风雷本来是不应该信的，他身在六扇门多年，什么奇事怪事不曾见过，难道他会相信一张来历不明的地图，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

        “除非……”公子道，“有一个他十分信任的人告诉他这是真的，或者，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情的真伪。”

        “那个人就是神医薛竟，而那个证据……”樱十八对公子笑道，“那张地图的原本，是否在你手里？”

        公子微笑点头：“你怎么知道？”

        “只有见过那张地图的人，才会一眼看出九州风雷的地图出自其上，那张地图曾经是六扇门之物，但是后来……”他神情微妙地看了公子一眼，“这份地图到了琅玕手里。”

        “啊……”公子恍然，“原来如此。”

        “九州风雷早在薛前辈断定他手臂不可医治之前就在寻找这件秘宝，可见他早就已经相信了……”樱十八笑道，“所以薛前辈并非向他证实地图真伪的人，而是给了他地图的那个人。”

        薛竟拐杖在地上一敲：“你猜的不错，的确是我将地图给他的。”

        樱十八原本说得颇为顺畅，薛竟这一应声，他却哽了哽。

        他怎么也没想到，薛竟居然如此轻易承认。

        公子看着樱十八狐疑地望过来，笑着转开了脸。

        樱十八只好继续说下去：“薛前辈把地图给九州风雷应当是在他前往平安镇之前不久。”他看着小鬼，“小鬼与九州风雷同来，你将此事告知白家，希望白家帮你对付仇人。”说到“仇人”二字时，明知当年情由如何的他心里有种古怪的违和感，“这件事方才被白家知道……薛前辈，你是不是早就料到小鬼会这样做？”

        薛竟于是又点了点头。

        樱十八沉吟道：“前辈知道小鬼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这才选中了九州风雷……”他思索片刻，忽道，“白家听小鬼提及神医薛竟之名，送信相邀，薛前辈早就在平安镇附近等候，故而一请即来，此后前辈进入卓府，夜闯白家，每件事都是为了坐实白家犯案一事，我……”他苦笑道，“前辈是把晚辈当作刀子用了。”

        薛竟叹道：“能想到这里，你便当真不傻。”

        “我本就不傻，只是最近总有个比我聪明的人在我旁边罢了。”樱十八瞅着公子，“这个人不仅聪明绝顶，还十分喜欢欺负人。”

        公子笑道：“不敢当。”

        樱十八回以白眼。

        “你已经猜到这秘宝是我安排的陷阱，就是为了等白家的人上当。”薛竟瞥了小鬼一眼，“可惜，现在上当的却不是白家的人，反而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小鬼忽然冷笑起来：“原来到这里的竟都是白家的仇人——可笑白默竟以为会有人给他找什么续命的灵药！”

        “他的确与我们每个人都有仇。”公子赞同道，“可是，续命的灵药，却也的确会有人给他找的。”

        众人都是一愣，薛兰奇道：“既然每个人都与他有仇，怎么还会帮他？难道你要帮他不成？”

        苏肃道：“他不会的。”

        薛兰道：“为什么？”

        苏肃默然片刻，低声道：“因为我不会……”这次他没等薛兰问，自己便道，“而我不会，却是因为你决不会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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