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平安镇如何呢？

        平安镇是个小镇，白家和卓府除外，镇上不过千余人口，皆杂姓，无大族，原本镇上居民皆依靠边藏互市生活，赚些往来客商的小钱，后来互市禁止，平安镇便没落下来，镇上人开荒种地，或做些小买卖为生，日子虽不说贫苦，却也委实不怎么轻松。

        这小镇平凡极了。

        只是，无论多么平凡的一件事情或者一样东西，被人这样特地提出来问一问，它似乎就要变得不怎么寻常了，尤其是，提出来问一问的那个人还是卓立卿。

        樱十八迟疑了许久。

        迟疑到问问题的人已经开始收拾棋盘。

        公子一边把棋子分别收回，一边摇头笑道：“你也未免太较真了些。”

        樱十八苦笑道：“哪怕你问我吃饭了没，我都是要多想一想的。”

        “别想多了，你只管说就是了。”公子重新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樱十八还是沉吟了片刻才道：“有些古怪。”

        公子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樱十八皱眉道，“你不觉得平安镇古怪？”

        “平安镇呐……”公子慢慢地道，“卖豆花的王婶子，剁鱼头的李大叔，还有坐在那摊子上的客人……你看他们大约都是什么年纪？”

        “五十上下？”樱十八道，“这怎么了？”

        “这镇上人口不过千余，五十上下这般年纪的人占了约摸七成——这还不够古怪么？”公子淡淡道。

        樱十八一怔：“五十上下……三十年前，他们恰值青壮之龄？”

        “不错。”公子点点头，“本朝五下边藏互市禁令，唯有第五次最为严苛，甚至沿边境布置重兵，纵一人一马也不得过，而那次禁令，恰就在三十年前。”

        樱十八接道：“三十年前，这镇上的居民年龄皆在二十左右，正是年轻气盛又身强力壮的时候。”

        公子道：“禁令五下，前面四次皆有人偷偷行事，买通负责官员，仍旧马队来往，然而这最后一次，负责之人皆是戍边之大将，军中纪律严明，贿赂不行，故而许多马帮从此解散。”

        “你是想说，平安镇上这一干人等曾经是马帮？”话刚说完，樱十八便又摇了摇头，“这也不对，马队解散后，无论如何会有几成人马各自离去，剩余者才会留下聚居……平安镇年龄符合的约有七八百人，也就是说，这马帮当时至少上千人！我还从没听说此地有如此大的马帮行走。”

        “谁说这是马帮了？”公子微笑道，“数条道路上，除了马帮，还有什么最多？”

        樱十八诧道：“马贼？！”

        公子笑道：“白家所居宅院，是由旧时一马帮头领所建——这我告诉过你了。”

        “不错。”樱十八想起白家那宅子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倏忽恍然，“那马帮头领，旧时乃是一个山贼头目！”

        黑白交替，公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落着棋子，口中道：“那人名叫田琼，其来历，我也不甚了了，只是听闻他初至此地时已然穷得要饭。然而他气力惊人，颇有几分武艺，借此半年之内已然聚集硕大一帮马贼，劫掠互市马帮，又因马帮本就犯了禁令，也不好求官府和驻军相助，这队马贼一时竟无人可敌。那时他手下人还不多……”公子一笑，“你猜是多少人？”

        樱十八沉吟道：“百余人？”

        “错。”公子道，“当日他手下不过五十人而已。”

        “五十人？”樱十八惊笑道，“这田琼真是好本事！”

        “若不是好本事，白家宅子怎么来的？”公子淡然道，“劫掠数年后，他手下忽然又聚集起了另一帮人，却是清一色的十余岁少年，此后，他便叫初时的五十余人带领少年组成马队，不再劫掠，反而以互市敛财，过不多久，五十马贼原本所建之山寨便废弃不用，而田琼率众迁居至此——方才有了如今白家所居之宅。”

        樱十八道：“那帮少年，便是如今这七八百人？”

        “正是。”

        恍然良久，樱十八忽然奇道：“田琼是马贼又如何？那帮少年居住于此又如何？你怎么会对这等事感兴趣？”

        公子摇头道：“所以我从来都喜欢与聪明人说话。”

        樱十八怒道：“你是在指责我不够聪明？”

        公子一声长叹：“你还没想到么？三十年前禁令一下，田琼手下马帮没有栽在边军手里，后来也并未解散，因此平安镇上居民之数与当日那帮少年人数几乎不差——这是为什么，你想不到？”

        “无非是田琼还活着，并且他是个十分聪明的人，率众隐姓埋名在此安居……”樱十八摸摸下巴，“那又如何？”

        公子默默不语，盯住樱十八。

        樱十八苦笑道：“田琼还活着，所以，整个平安镇到底还是他的势力，或许他为了防备边军而隐姓埋名，甚至搬出了自己的宅子，任由白家将之占去，但如今偷孩子的那贼一路向平安镇而来，引来了六扇门……田琼自然是不愿六扇门或者其他官府之人在此地晃来晃去的。”

        公子嘲笑道：“我还道你真傻了，原来没有。”说罢，又把目光移回棋盘上，黑白子照旧不急不缓落下来。

        樱十八不理公子讥嘲之言，自顾自道：“你在豆花铺子上说白家疑似那案子的凶手，所以不必我们，也不必薛前辈，平安镇居民自己便会去掀翻了白家，对不对？”

        “这样你便不必得罪白家的靠山了。”公子淡淡道，“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要如何谢我？”

        “谢？”樱十八道，“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不早些说？白叫我担心了那么久，你竟然还叫我道谢？”他敲了敲公子面前的棋盘，似笑非笑，“你何时打算好了叫田琼对付白家的？”

        “初入白家时。”

        “这话也未免太假了些。”樱十八鄙夷道，“田琼与平安镇之事你早就知道，那日你故意引我出门，就是为了把白家的嫌疑告诉豆花铺子上的人，还有田琼，是不是？”

        公子不语。

        樱十八叹道：“你算计了我，反而要我谢你——卓立卿不愧是卓立卿。”

        公子微微一笑：“十八过奖。”

        樱十八冷哼：“立卿客气。”

        “公子。”两人同时转过脸，小甲站在不远处，眉头微蹙，“公子，镇上的人在白府附近巡逻。”

        “哦？”公子道，“白府有何反应？”

        小甲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他看着公子，用一种微妙非常的语气说道：“白府……丢了一个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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