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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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的帖子看起来无趣、却也有趣极了。
公子笑吟吟地看着那张请帖,手指在书案上轻轻的点着。
如果不是请帖后的署名,他还真不敢相信这请帖竟是出自白家的孙女之手——多奇怪的事情,居然是这家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来下帖子请他一个外人去做客。
他本想问苏肃怎么看——虽然他知道苏肃根本不会说出什么意见。
苏肃正在忙。
公子颇怅然地叹了口气,把目光从走神的苏肃身上移开,仍落回在请帖上。
那字迹端庄秀美极了,单看那手字,他就觉得对方一定是个温温柔柔的大家闺秀。
可是如果他没猜错,这个“大家闺秀”,就是后来接手了白老太太的工作,四处杀人去内脏的人。
真有意思。
他点着书案的手指停了下来,站起身,想了想,又把请帖细细折好,揣进怀里。
苏肃如梦方醒:“你要赴约?”
公子对他点点头,转身就走,苏肃一愣,也要跟上。
“你不用跟来。”公子阻止道,“我是去赴约,而且是个美人的约会,怎么能带着你?”
这场约会显然没有这么简单,但是公子这样说了,好像事情就真的只有这么简单,好像这真的只是一场约会而他们只需要烹茶赏花。
公子的话总是可信极了,可信极了的话苏肃却也听得多了。
他依旧相信公子,可他不能不为公子的安危感到担心。
他已经明明白白知道白府等着的是什么,便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所以苏肃眉头一皱,说出反驳的话来:“……我在后面跟着。”
公子诧异道:“你居然不信我?你放心,我既决定只身前去,那么必然有十足把握,你不必如此担心——相熟已久,你还不知我么?”
苏肃知道,所以他只是说要在后面跟着。
公子奇怪地敲着他:“你怎么了?”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苏肃的神色,“你似乎,分外不放心?”
苏肃哑口无言。他也不知这是怎么了,但自从回到平安镇——说来这也不过是昨日之事——他心中便分外焦躁不安,却又不知这不安是来自何处。
这是一种难言的直觉。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一向是如此,他也知道公子同样相信他的直觉,一向如此,只因他身上留着的是山林猎人的血,这样的直觉常常能在危险时救他们的性命。
公子见他沉吟,不由笑道:“与其操心我,你不如多瞧瞧那漂亮的姑娘——她才刚醒,还没有人给她解释解释如今的境况,也没有人能慰问她一番,更没有人能从她口中问出有关她本人的半点消息,听说自她醒来,就把自己关在那屋子里,谁也不肯见。”
苏肃茫然地看着公子:“那么她就会见我了么?”
公子忍俊不禁:“怎么说你也算救她一命,她睡梦中还拉着你的手不放,可见对你还是颇有好感的。”
公子不提这话还罢,一提起,苏肃就想起那日漂亮姑娘睡梦中喊的那声清脆动听的——“爹”。他自觉还没老到能给这么大一个姑娘当爹的地步,天晓得,他不比公子大多少。
苏肃目光露了几分诡异,他看着公子,脸色慢慢不对起来。
这世上似乎有那么一些人,天生就容易被人瞧错,以往苏肃并不想揭破什么,此时他却前所未有地,想要向那些对公子有好感的男女老少说这人其实没有那么好。
他只是这么想着。
却没想为什么。
公子似是一眼瞧出了他心中所想,笑道:“你莫要沮丧,若是不甘,你不妨也叫薛竟帮帮你。”
苏肃先是一怔,随即想到薛竟能帮他的是哪一点,不由脸色更加怪异。
公子道:“好皮囊总是很容易骗人的。”他眼光扫过苏肃脸上的刀疤,脸上一抹憾色,“叫薛竟医好了你,必然也是个美男子。”说罢,一侧脸,忍不住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向外走:“这不过是说笑,可你也莫要忘了去见见那姑娘——我去赴约,放心,晚间定然回来。”
苏肃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公子离开,一路笑的春花拂晓一般。
仅仅因为救了一个姑娘便给公子找了偌大一个乐子,他实不知自己该做何感想。
可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还是决定照着公子的话去做。
他不觉得自己救了那姑娘的事情哪里可乐,也不觉得安慰那姑娘或者对她解释她目下状况是他的责任,但他的确有必要做一件事情——他需要问清楚那姑娘究竟是谁,来平安镇做什么,还有,又是怎么招惹上了两个功夫差劲至极却来历不明的黑衣人。
这姑娘古怪极了,而公子不可能没意识到。
所有的调侃和取笑不过都是顺便,公子把防备和警惕藏在面具之后,却不是所有人都看不见。
他跟公子一起长大,他知道没有人能真正了解那个人,但若说距离了解最近的,必然是他苏肃。
他不知道公子要什么,但他知道公子需要他做什么。
所以,公子刚刚走出卓府大门,苏肃便站在了客房的门口。
门里有个充满了恐慌和颤抖的细弱气息,他知道那就是那个姑娘,那个在黑衣人手里虚弱挣扎的姑娘,那个仅仅一眼就让他下不了手的姑娘,那个——梦里拉着他手叫他做“爹”的姑娘。
他脸色一黑,周身寒意忽然重了几分。
——真是有意思,只要想到这件事,他全部的不忍,便都不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肃不断地在脑中重复回忆那声“爹”,尤其着重地回忆自己当时尴尬且恼火的心情。
然而回忆和现实的差别实在大极了。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可以心软,却还是在对上屋中那人时败落下来。
他推开门,发现屋子里几乎没什么遮挡,他一眼看见那姑娘蜷缩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巨大的茧子,只留下眼睛、额头和几缕头发在外面。
那双眼睛摄魂夺魄。
她没堵着们不许人进去,只是用这样柔弱的姿态表示着抗拒。这当真是一件怪事,虽然这姑娘一直在示弱,但满府中人还真就没一个忍心盯着她那样的目光走进去——这简直是罪恶,怎么能够伤害这样的女孩子呢?叫她有一点不快那就是禽兽不如。
就连苏肃也没能逃过。
他发现自己连说话的都做不到,更不要说质问,这姑娘柔弱得简直堪忧,似乎哪怕稍稍抬高一点声调都会叫她碎掉一般。
苏肃心想,那么,既然这人纤弱至此,一早在墙外嘶声尖叫的人又是谁呢?
他努力回忆那声“爹”——理智回来得比他想象还快。
苏肃满意地走进屋子,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直视着纤弱美人。
可没人规定他瞧着旁人的时候旁人也得瞧着他。
纤弱美人迅速地垂下了眼帘。
苏肃再度哑然。
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女孩子打交道,香菇在时,虽说他一直满心警惕,防着她的任何不轨心思,却也几乎没有与她说过话,更不要提当面质问。
或许是他自己回避了这些可能,他心底知道自己不会应付女孩子。
面前的女孩子好像分外的难以应付。
他张开口,僵硬片刻,咳嗽了一声。
这当真是个笑话!苏肃心中暗怒,他武功高强鲜逢对手——被小鬼撂倒不见得他真就不及小鬼——纵横江湖也不是难事,可是面对这么个姑娘……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不过是个动起手来一百个一千个他也不怕的柔弱女人!
凭什么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那个人,竟然是他苏肃?
他比听到那声“爹”还恼火了一百倍。
美人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怒火。
她略松开了被子,露出完整的脸来,贝齿微微用力咬住下唇,怯怯地抬起头。
有些时候示弱并不是真正的退步。她想起自己曾受到的教导,把身体又蜷得紧了一点,眼睛只看着苏肃的鼻梁。
一个身体僵硬心头怒火涌动,一个眼波粼粼神情柔弱似水,两下便这么僵持起来,竟生生对视了半柱香的功夫。
先动的是苏肃。
但这不代表他在这场对峙中败下阵来,他只是发现了一件事,一件叫他惊讶不已、迫切想要得到证实的事情。
“你……”他的语气不掩诧异,甚至惯常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透出几分讶色,“你,学过媚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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