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六扇门对失踪案看得其实并不太重，毕竟就算是太平世道，各地也不乏被拐子弄走的小儿和女子，当初六扇门对那件失踪案看得特别重，却是因为失踪者是“壮年男子”。

        壮年男子无故失踪，这仿佛是一根不粗不细的刺，直戳在皇家的心口，而胆敢戳皇家心口的刺，六扇门当仁不让要给拔出来，挫骨扬灰。

        只是失踪的人数并不算多，还没有到达让人如鲠在喉的地步，后来既然办此案的鬼童子查出是一帮小小的山贼所为，那么这件事自然快快完结最好——毕竟王朝如今这般模样，乱子是越少越好，这事情即便是捅到皇帝面前……

        樱十八苦笑摇头：“你猜会如何？”

        公子淡淡一笑：“也不过是叫朝堂更乱一些罢了，想必朝中……”他瞅着樱十八，不语。

        樱十八浑身不自在：“你瞧着我做什么？”

        公子道：“无事，你接着说。”

        樱十八自然很清楚这案子六扇门是打定主意结案不管，哪怕人人都知道这案子另有内情，但谁也不想冒着得罪此案幕后之人的风险追查下去——万一当真是有哪个朝中大佬意图谋反正在招兵买马……

        六扇门只负责查案子而已，且一惯是查的江湖案，连个明公正气的官职也没有，怎么得罪得起那样的人物？

        所以他心里再怎么不满，也只能自己一人去暗暗查访，就连自己的旧上司也要瞒住。

        他从未这样查过一个案子，证据已经全部封存——据他所想，恐怕不知是封存，而是销毁了——他全无头绪，只能在案发地依次查访。

        “那段日子可真是……”樱十八叹道，“你简直没法想象，失去了家中唯一的青壮，一个普通农家会成了什么样子。”

        “想不到么？”公子淡淡道，“或许……但我见过。”

        樱十八一愣：“你见过？”

        公子露出一抹怀念的神色，忽然摇摇头：“你查到了什么？”

        “没有什么。”

        樱十八查到的线索杂七杂八，最后细细推敲一番，竟是什么也没有。

        它们不指向任何一个方向，任何一股势力，任何一个人。

        至少不是樱十八印象中的任何一方。

        “从第一个案子到最后一个，线索越来越少，头一个失踪者周围之人还能想起失踪者领着一老妇人不知向哪里去，我查第二个失踪者时他们便没什么印象，于是我问他们可曾见过孤身一人的老妇人……你猜他们怎么说？”樱十八笑嘻嘻地道。

        “见过，但是不记得她与失踪者走在一起。”公子淡笑道。

        樱十八一撇嘴：“你这人当真没趣。”

        “若你以为比你知道的少才叫有趣……”公子微笑，“那我的确无趣极了。”

        线索逐渐减少，但是既然对那个“老妇人”有所怀疑，那么樱十八又如何会放过？他不再问失踪者身边可曾有什么奇特之人，反而扮成个书生模样，四处打听可有人见过一个“身材矮小”、“驼背”、看起来像是走失的老婆婆。

        结果是，每个失踪案发之处，都有过这样的一个人。

        “后来又发生了死人的案子。”公子接道，“你之所以把这些案子联系在一起，就是因为那个奇怪的老婆婆，对不对？”

        樱十八点头道：“不错。”

        老婆婆的存在是失踪案和杀人取脏的唯一共同点，樱十八一路追查，发现自己所能找到的线索居然仅此而已。

        “我还以为自己再也查不出什么了……”樱十八的神情忽然间阴森了些许，“可是那个老婆婆……真是意外啊，明明几乎毫无破绽地做了那么久，却还是未竟全功。”

        “哦？”公子道，“莫非……”

        樱十八斜睨着公子，警惕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公子一笑：“这不难猜出……案子从开始后，犯案者留下的线索一次比一次少，固然可见此人小心，但从这人第一次被人轻易记起来看，此人并非惯犯，至少第一次案发时还是个新手，故而，此人与什么朝中大佬半点关系也没有。”

        樱十八点头道：“不错，没有哪个朝中大佬会用一个新手去做这样的事。”

        “而且仅仅是十数名青壮，想谋反，又哪里够？”公子道，“你也一定到处查访有无其他青壮失踪案，却没有再找到更多了吧？”

        樱十八笑道：“正是。”

        “对方是单独作案，却连外貌都几乎不做改变，可见此人身形、相貌、年纪，都限制其易容，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人的确是个老婆婆，第一次案发时失踪者与老婆婆走在一起，十有八九是老婆婆以言辞哄骗了那人，譬如她走失，要寻路，或者丢了什么东西，乃至于与儿女走散，需要他帮忙。”公子低下头，把小口豆花送进嘴里，“这老婆婆定然不会武功，因为若她会哪怕半点武功，也不必用这样的法子。”

        “或许是她不够聪明呢。”樱十八抬杠道，“她不过是没想到法子罢了。”

        “不够聪明？”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连续犯下这样案子而不留破绽，甚至后来若你不细细询问，几乎都无人提起这老婆婆？你在她身上耗了那么多心力，居然还觉得她不够聪明？”

        樱十八闭了嘴，颇专注地看着豆花。

        公子见状一笑，又道：“不论她拐走这么多青壮是为了什么，能让一个年迈而没有武功的老人不惜铤而走险，这目的必然重要至极，以至于，这老迈之人难以行动之后，还必须有人接替。”

        樱十八叹道：“你果真又猜对了。”

        公子继续道：“拐走也好杀死也罢，一个没有武功的老妇人想要放倒一名青壮，手段无非是下药，但其中或有身体健壮之人抗住了药性，要那老妇人受伤，还不容易么……我记得当时那案子，最初十数日才有一人丢失，后来却是七八日，对否？”

        樱十八点点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公子。

        公子任由他瞧着：“莫要这么看着我，这也不是什么藏得很深的事情。”

        “可你这么快就记起来了。”樱十八赞叹一声，“初提起时你就想到那案子的细节了，对否？”

        “立卿没别的本事，头脑勉强还算可用。”公子又尝了一口豆花，喃喃道，“否则身无武功，又怎么做得金焰？”

        樱十八点头笑道：“说的也是，你还想到什么了，说与我听听？”

        “她最初拐走活人，销声匿迹一段时日后却直接将人杀死，取走内脏……”公子低声道，“你说，她要内脏是做什么用？”不待樱十八答话，自顾自又道，“不管是做什么用，必然紧急得很，若是老妇人在杀死某人之时受了伤——或者根本与案子无关，她一老迈妇人，病痛、意外，太多事情可以让她不方便行动，但是她急需内脏，故而，必须有一个人接替她。”

        樱十八瞧着公子，觉得对方此刻神情与平时全然不似，似乎带着某种隐秘而高亢的兴奋，只是面上的温文神色实在太过习惯，将这兴奋深深掩了起来。

        这就是金焰，樱十八想道，固然从来没有人敢小瞧琅玕的计谋，但是想必没有人知道，金焰除了没有武功之外，于此一道他也全然不输给琅玕。

        公子似乎已经陷入了对这件事的猜测和分析之中无法自拔，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却像是穿过了一切阻碍，直落在当初事发的地方。

        “接替她的人定然同她当初一样，是个新手，你说她‘毫无破绽那么久’却‘未竟全功’，可见这个新手犯了错误，很大的错误……杀人是断不可犹豫的事情，然而她犹豫了……”公子顿了顿，两眼忽然一亮，“这人下手的，是否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樱十八一愣：“你猜出她下手犹豫我不奇怪，可是‘少年’……你怎么猜出来的？”

        “我岂止猜出那是个少年。”公子忽然诡秘地一笑，“我已经连凶手是谁，都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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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的短暂推理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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