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苏肃几乎想要笑出来。

        他盯着公子的脸，想要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来。

        然而公子毕竟是公子，他的微笑完美极了，没有任何破绽。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接口道：“我儿，睡得可好？”

        几步外薛竟的脸色又是一黑，他忽然大声道：“你二人便在这里盯着她好了，外面来找你们的就叫他一直等着吧！”

        公子叹口气：“薛前辈为何偏要提些扫兴的事？”

        一人接口道：“我来你这里，怎么就成了扫兴的事？”

        公子淡淡接道：“只因你曾怀疑我四处偷盗孩子，还暗暗去查我的商路，险些坏了我的财源。”

        那人苦笑着推门进来：“原来却是为此，立卿也未免太过小气，身在六扇门中，这不过是职责所在罢了。”

        公子瞥了那人一眼：“果真？”

        “十八何曾骗过你？”那人满面风尘之色，赫然便是方才赶到平安镇的樱十八，“倒是立卿有事瞒我许久。”

        公子挑了挑眉毛，继而面无表情道：“若你所言之事乃是金焰……那我不妨告诉你，若你问过，我是会说实话的，可惜，你这人小心惯了，什么都不肯问。”

        樱十八一愣，苦笑起来：“立卿所言有理，所言有理。”

        “你此来是为了平安镇丢孩子一事？”公子道，“你若不疑心我，不妨在府中住下，想必你还记得客房在何处？”

        樱十八叹道：“那么，我若是想要你替我查探，你又肯是不肯？”

        此言一出，就连苏肃也露出了几许讶异。

        公子沉吟道：“却是不知为何，叫你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反而觉得你不怀好意，心中有鬼。”

        樱十八又是一叹：“即便当真这样想，也莫要当面之言吶……立卿莫不是还在生气，所以口上不肯留德？”

        公子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来：“你这人……”

        “我这人脸皮厚得很。”樱十八道，“平安镇好歹是你的地盘，有人在此大动干戈，你就不着急么？”

        “六扇门人已将此地看管起来，我不过一介商贾，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公子抬手，做了个“息声”的手势，“千万莫要说什么卓府的安宁。”他瞥了一眼昏睡的女子，又瞧了瞧薛竟，“卓府平安得很，且没有小孩子给人家偷，我又平白无故，操的什么心呢？”

        樱十八脸上嬉笑之色终于褪了个干净，显出些疲色：“原来你当真不知。”

        公子似是一怔：“不知何事？”

        “我查此案已久。”樱十八走了几步，坐在一张椅上，似是浑身的力气都没了一般，“初入六扇门，我便跟着门中前辈追查一件百姓失踪的大案，当时案发多集中于秦地，失踪之人也都是壮年……”他看着公子，“只是那案子不久便结了，是当地山间土匪无力招兵买马，故绑架农人。”

        公子慢慢道：“既已结案……”

        “但那案子没完。”樱十八脸色一沉，“我那前辈……那前辈根本不曾认真去查，数条线索都被他轻易放过，那所谓的山间土匪，当地官兵去剿时，也只见空寨而已——我曾去那里看过，那寨子，根本不曾有人住过！”

        公子道：“哦？那么，你是在说，你那位前辈……”

        樱十八摇头道：“我那时也不知他是否与犯案之人勾结，后来他忽然失踪，我便以为他是共犯，被主犯杀人灭口，可是最近……”他抬手撑住额头，“最近我才知道，叫他失踪的那人，并非所谓主犯。”说罢，目光炯炯，直盯着公子。

        苏肃悟道：“是他？”

        公子缓声道：“老鬼。”

        “不错。”樱十八道，“那日你离开之后，我本想问他当年之事，却不料他……他已然开不了口了。”

        公子没有理会樱十八话中意思，只是慢慢踱起步来：“难怪他当年二话不说便跳了悬崖，我只道是为畏惧琅玕，其实他却是在躲此事主犯……”他森然一笑，“从此后凡打听他事者，都会知道最后一个找上他的是‘琅玕挚友’，金焰，这样一来，不管是看在琅玕还是金焰的名字上，都不会有人以为他还活着……”

        “他便可以消失了。”樱十八苦涩道，“他三年前的确做到了，只可惜，却没能撑到最后。”

        “好算计。”公子面沉如水，“竟敢利用我……他倒是好胆色。”

        “他定是知道你不会追究。”樱十八道，“却没料到他侄子对此事不肯放手。”

        “不会追究？”公子冷笑一声说道，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那案子后来如何？”

        樱十八回忆道：“结案之后，丢失青壮男子之事便销声匿迹，我本以为这案子的确已完，虽心中怀疑老鬼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却也没有再查下去，只因我觉得他另有苦衷，不得宣之于口，却在暗地解决了那案子……却不料……”

        “却不料案子没完，只是发生在了别处？”一个阴森森、透着冷意的声音打断了樱十八。

        樱十八一愣，望向说话那人：“不错……敢问前辈如何知道？”

        薛竟冷笑：“若连这些事都猜不出来，我薛竟行走江湖数十载竟是全白费了！”

        公子脸上冷意渐褪，摸着鼻子苦笑道：“却不知又是有谁得罪了薛前辈，叫前辈这样生气。”

        薛竟目光从二人脸上慢慢扫过，二人只觉那目光如冬日寒风一般，冰冷刺骨，不由都微微绷直了身体。

        那冰冷刺骨的目光最后落在沉默的苏肃身上，然后沿着脖颈、肩膀、手臂，一直刮到他两手。

        “你们三个大男人，在一个正睡着的姑娘房里，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还有一个好不要脸地握着姑娘的手，占姑娘的便宜。”薛竟森森然地说道，“却好似都忘了这姑娘，一心一意地说着案子……若我不打断，你们三人莫不是要在这里等到晚饭么？”

        三人一愣，不由都看向那姑娘。

        樱十八第一个跳起来道：“这姑娘……”他忽然露出恍然的神色，瞧了瞧姑娘，又瞧了瞧苏肃，“原来苏肃你……”话未说完便觉不对，又瞧着薛竟，“薛前辈为何这般激动？”

        公子笑着附和道：“十八所疑甚有道理，立卿也觉得，薛前辈对着姑娘甚是关心。”

        苏肃不语，只是慢慢松开了握着姑娘的那双手，手上空了的那瞬，却还是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忽然手中什么都没有的感觉，叫他觉得陌生又不适。

        他顿了顿，重新握住了四凶纹刀，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薛竟一直冷眼瞧着他动作，此时方道：“我叫你们出去，只因觉得你们一干大男人待在陌生女子的闺房里甚没道理，而我觉得这甚没道理很不要脸，却是因为我也有个女儿！”

        三人又是齐齐一愣，他们都知道神医薛竟的大名，却当真都不知神医薛竟还有妻女。

        薛竟看着他们三人神色，气极反笑：“怎么？莫不是觉得我这般脾气古怪之人不该有妻有女，只当孤独终老么？”

        樱十八别开眼，苏肃不做声，公子摸了摸鼻子：“不过是有些诧异罢了，前辈莫要激动。”

        薛竟吐口气，看着那昏睡的女子，脸上露出怀念和伤感的神色：“我那女儿，也是年轻美貌，国色天香……若是有了这样一个女儿，你们就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思了——任谁有了这样的女儿，都不会希望有陌生的男人待在她身边……不，莫说是她身边，便是她周身十丈之外，也最好莫要有别的男人！”他的脸色忽然狠戾狰狞起来，“若是有了这样一个女儿，你们也会看着天下的男人都不顺眼的！”

        莫说女儿，就连妻子或者恋人都没有的三个年轻人一时默然。

        良久，公子才迎着薛竟狰狞的脸色一声喟叹：“前辈为女之心，立卿佩服，佩服。”

        薛竟的脸色好了几分：“那你们最好立即离开。”他又看了一眼那女子，神情顿时温柔了上百倍，“这女孩若有个好父亲，他也绝不会允许你们在此处多留。”

        苏肃带头走了出去。

        慢慢挪着步子走在最后的公子忽然停了停脚步，回头对薛竟道：“薛前辈定然是个很好的父亲。”

        薛竟两眼一眯：“何出此言？”

        “这还不明显么？”公子笑道，“前辈行走江湖数十载，却无人知晓前辈的女儿……可见前辈定是将她藏得很严，护得很好，不止不许她行走江湖，只怕叫旁的人多看一眼，都是不许的。”

        薛竟眯着眼睛，抬了抬下巴。

        公子眼神一转，瞧着那女子，意味深长道：“可惜这位美人……却没有前辈的女儿这样好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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