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可安心

回到傅家之后，傅临山站在门口迎接傅成卿和卿玖二人回来。
不过是一个多月的时光，傅临山像是老了十岁，两鬓隐隐露出银丝，眼角的皱纹也明显了许多。
“成卿啊，身子养好了吗？还有卿玖，你还好吗？”傅临山见二人脸上都露出些许疲惫之色，心疼地说道。
“爹，我和卿玖都很好，您还好吗？”傅成卿皱了皱眉，还在担心傅临山对于那么多突如其来的事情，会不会承受不住。
“我也很好，这家里总算是‘干净’了，以后啊，我也可以享福了。”傅临山叹了口气，赶紧让傅成卿和卿玖二人进来，准备吃饭。
他这一个多月来，可算是经历了这几十年来最难熬的日子；妻子和管家通奸，叫了他十几年“爹”的人，不是他的儿子，这个所谓的儿子竟然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勾当。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这个家也是时候交给傅成卿了。
二人吃完饭，傅成卿被单独叫到书房谈话，卿玖则落得清闲，回到房里好好地洗了个澡。
“卿玖，那个小玉哪里去了？”小白见回来的时候那个丫鬟不见了，好奇地问道。
“好像是傅成卿他们和黑衣人交战的时候，那个小玉害怕，逃走了，之后我就再也没看到她了。你不提起，我都忘记了，像这种主子有难就逃跑的下人，就算她回来了，我都不敢用了。”卿玖换了一身衣服，把脏衣服交给洗衣服的丫鬟，就坐在床边，思考着要怎么去约见杨萱云。
“俗话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是不是？你如果要见杨萱云的话，你可以找和风帮忙啊。”小白猜到了卿玖的心事，随口提了一个意见。
卿玖点头，站起身，准备在府里转转，碰碰运气，没准就遇见和风了呢。
果不其然，这才刚出门不久，卿玖就看到和风一个人在荷花池边坐着，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和风！”卿玖叫了他一声。
和风像是被吓了一跳，震惊地看向卿玖，这才多久没见，他感觉卿玖又瘦了一圈，脸色是病态的白，他心里又是一痛。
“少夫人，你身体可还好？”和风站起身，双手背到身后，不让卿玖看到他微微颤抖的双手。
“很好啊，和风，我有件事要拜托你，你帮我约一下杨萱云吧，请她到你的那间房里吧，我有事和她说，对了，也和你说。这件事尽快，拜托了。”卿玖咬了咬唇，低声说道。
和风看卿玖如此严肃紧张的神情，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重重地点了点头，立刻去杨府请杨萱云。
傍晚，杨萱云和和风在那间房子里等着卿玖的到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卿玖急匆匆地走进来，额头上带着一层薄薄的汗珠，还有轻微的喘息声。
“没事，我不急的。”杨萱云在家时就听说傅成卿和卿玖出门遇到了埋伏，心里着实担心得不得了，上午听说二人已经平安归来，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我们坐下说吧，和风，你也坐，这件事，需要你的帮忙。”卿玖拉着杨萱云坐下，面色凝重。
“我找你们来，是因为我时间不多了。”卿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和盘托出，她有把握，这两个人是不会说出去的。
“什么？”
“怎么会？”
两个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震惊地看向卿玖，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你们听我慢慢说。当初，王氏用我的家人威胁我，让我待在傅成卿身边，后来，又给了一包东西，是黑的药丸，王氏说，这种药的毒会慢慢地渗入体内，不出六个月，必死无疑。我最近觉得，这个毒侵蚀身体的速度好像越来越快了，我的耳朵现在时不时地就会听不见，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听不见，接着我就会失明，然后死掉。我偷偷地找大夫看过，最后会七窍流血而亡。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一个多月之后，傅成卿要重新娶我，到时候，和风，你带我离开；杨小姐，你穿上嫁衣，嫁给他。”卿玖勾唇，却是凄凉地一笑。
“不可，少爷会疯的！”和风第一个反对，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不会娶我的！你这是什么破主意，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不可解的毒？我不信！我杨家与江南那个世代神医家族是世交，这天下就没有他们解不开的毒！我这就写信，让他们来！”杨萱云起身就要离开。
“杨小姐，我们当初不是说得好好的吗？”卿玖拉住她的手腕，红着眼眶，水汪汪的眼里满是哀求。
“是，当初我们说的是这样没错，那是因为我以为傅成卿不会对任何人动心，我以为他娶谁都是一样的。但是，他有多喜欢你，你该知道的，我不会，也不能嫁给他了。”杨萱云咬着牙，倔强地忍着眼眶里的眼泪。
“那你就当替我，走完好不好？”卿玖感觉到听觉正在一点一点消失，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地安静。
幸好她提前做过功课，看着别人的嘴唇，也大概知道那人在正在说什么。
“你！好，结束之后，我就会离开，我才不要管那个大少爷是死是活！”她实在是不忍心再拒绝卿玖一次，只好黑着脸，重新坐下。
和风一直默不作声，心想：既然这是卿玖所希望的，那他就照做，只是对不起少爷了。
“谢谢你们。”卿玖轻笑，脸上满是释然，让二人更加心疼了。
卿玖回到傅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傅成卿坐在屋子里，手边的托盘里放着晚饭。
“这么晚，去哪里？”傅成卿低声说道，压抑着怒火；他派了几拨人去找，结果都没有找到，天知道他心里有多慌。
“我，我就是出去玩了，你干嘛，一副很凶的样子！”卿玖佯装生气，坐到椅子上，把头转向一边，不再看他。
“我就是担心你，好啦，是我不对，先吃饭吧。”傅成卿抿了抿嘴，把托盘往卿玖那边推了推。
卿玖暗叫糟糕，她听不见傅成卿说了什么。
不过看他把托盘往她身边推了推，就知道他的意思应该是让她吃饭吧。
卿玖干脆也不说话，默默地拿起筷子吃饭。
傅成卿见她吃饭，猜她应该没有生气了，嘴角微微扬起，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一幅画，走到卿玖身边，递到她眼前。
卿玖抬眼看去，画上是一件火红的嫁衣。
“我下午找不到你，就画了一件嫁衣，怎么样？我这就命人做出来，等到成亲那天，你就穿着这一件，好不好？”傅成卿笑着说道，眸子里温柔似水。
卿玖看着他的脸，鼻子一酸，眼前就浮出一层薄薄的水雾，她赶紧低头把米饭扒进嘴里，使劲点了点头。
傅成卿以为她是害羞了，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卿玖扯了扯嘴角，眨了一下眼睛，眼泪掉进米饭里，混合着菜，一起吃进嘴里。
半个月之后，卿玖的嫁衣做好了。
傅成卿兴高采烈地捧着衣服，让卿玖穿上试试。
“尺寸不是都对吗？我就不用试了吧？”卿玖摇头，她最近浑身酸痛，日常穿衣服都疼痛难忍，何况是传这种繁琐的嫁衣呢？
“试一下，有什么不合适的也来得及改啊！”傅成卿越来越觉得卿玖奇怪，但是他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这站在自己眼前的不就是卿玖吗？
“好吧。”卿玖点头，接过衣服，去屏风后面换上。
折腾了半天，可算是把衣服换好了。
卿玖慢慢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觉得这身衣服最低也有十斤重吧。
“还好吗？”卿玖小心翼翼地问道，低头看着身上的这身衣服，生怕有哪里穿得不对。
“嗯，不错。”傅成卿在看到她的瞬间就被惊艳到了，这一身红色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明眸皓齿。
他脑海里瞬间蹦出无数个词汇，但是到了嘴边，就成了“不错”二字。
他还是不太会夸女孩子，不过他们还有一生的时间，他总会学会的。
“那我去换下来吧。”卿玖见傅成卿满意，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走回屏风后面，把衣服换下来。
她要找个机会把嫁衣带给杨萱云看看，或者直接让杨萱云过来也是好的。
“成卿，我自己很无聊，可不可以请杨小姐过来陪我啊？”卿玖把嫁衣叠好，放在一边，拉着傅成卿的胳膊，撒娇道。
最近傅成卿刚刚接手傅家的所有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加上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也要忙婚礼的事情，两人见面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了。
傅成卿也知道最近实在是太忙了，他思考了一下，拉着卿玖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想请谁就请谁，你可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他伸手刮刮她的鼻梁，宠溺地笑着。
“嗯。”卿玖回了他一个笑，看着不远处的嫁衣发呆。
下午，卿玖把杨萱云请到府里，让她试试嫁衣。
“这样啊，我今晚把它带回去，明早我送回来，我自己回去试，可以吧。”杨萱云不好意思拒绝卿玖，但是要她穿傅成卿亲自为卿玖设计的嫁衣，她做不到。
所以，她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好吧，那你陪我说说话。”卿玖咳了几下，脸上的红愈加不正常。
杨萱云眼尖，一眼就看出异样，抬起手就捏了捏卿玖的脸。
那种脂粉的腻感在指尖散开，杨萱云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亏最近傅成卿忙着生意上的事情，要不然早就看出来你不对劲儿了！不过，你这化妆的技术也还不错，差点儿连本小姐也骗了过去……算了，不高兴的事儿咱们不提了，我让我的丫鬟青青悄悄地把嫁衣拿回去，你去给和风留个话，我带你出去玩儿。”杨萱云心里酸酸的，安慰的话说了也没用，不如出去玩。
“去哪里啊？”卿玖有一丝犹豫，扭扭捏捏的。
“我家在城北办了一间女子私塾，今天下午有先生来讲古筝、长笛、琵琶、二胡，你不去看看？”杨萱云挑眉，她猜测卿玖会喜欢的。
果然一听到这些东西，卿玖也不再犹豫了，告诉和风她和杨萱云出门了，就直接离开了。
和风把这事告诉傅成卿，傅成卿无奈地笑笑，他都不想知道什么时候这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
一个多月之后，婚期如约而至。
按照习俗，成亲的男女这一天直到洞房才可相见。
卿玖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微微勾起。
“夫人，您真美，今晚少爷见了，一定欢喜。”给卿玖梳妆的是一个新来的丫鬟翠儿，以为这是少爷第一次娶妻。
卿玖笑而不语，余光瞥到后窗打开了，她垂眸：时间到了。
“翠儿，你去帮我把纸笔拿来。”卿玖淡淡地说了一句。
翠儿应了一声，小跑着过去拿了纸笔，刚走回卿玖身边，就觉得后脑一痛，整个人直直地倒在地上。
“你就不能下手轻点儿？等她把纸笔放到桌上在打啊！”卿玖抱怨道。
她身后的杨萱云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手里的棍子放下。
卿玖和杨萱云的嫁衣一模一样，只是细微之处略有差别；二人的妆容也类似，反正到时候大红盖头披上头，也看不出来了。
“你这嫁衣……”
“我让那群人花了一个晚上，把这件嫁衣的细节全部记下来，然后哦做了一件一样的。这可是傅成卿亲自为你设计的，我可不能穿！”杨萱云笑着说道。
“夫人。”和风从后窗跃进来，眼睛红红的，好像刚才哭过一样。
“我的东西呢。”卿玖朝杨萱云伸手。
“给你，无色无味，也无痛。”杨萱云有些别扭，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递给卿玖。
“等我写几个字，就走。”卿玖蹲下，把纸笔捡起来，写了几个字，然后把纸塞进衣服里。
“半个时辰之内，你，你必死无疑，卿玖，你可想清楚了。”杨萱云真想捡起棍子给她一顿打，把她打醒，又怕真的弄伤了她。
“嗯。”卿玖点头，接着就是眼前一黑。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这次真的是大限降至了。
“和风，扶我一下，我看不见了。”话音一落，杨萱云和和风二人一愣，对视了一眼，都是眼中含泪。
“好。”和风哽咽道，扶住卿玖的胳膊。
“我该走了，萱云，麻烦了。”卿玖轻笑。
和风看了杨萱云一眼，点了点头，带着卿玖离开了。
和风带着卿玖来到了傅府旁边的那处房子里，这里离傅府近，都能听得见喜乐的声音。
卿玖半卧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手里捏着那个小瓶子，闭着眼睛。
如果不是细微的喘息声，守在一边的和风都要以为她已经走了……
“吉时是不是要到了？”卿玖有气无力地问道。
和风刚想开口，又想到卿玖听不见也看不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仔细听了听喜乐的声音确实是吉时到了。
“应该是到了，我感觉到太阳很热。”她自顾自地说道。
“如果傅成卿不开心了，记得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卿玖从怀里掏出一张已经皱皱巴巴的纸，也不知道和风在哪个方向，就随便递到半空中。
“好。”和风哽咽，也不知道这个字是对谁说的。
卿玖勾唇，拔出小瓶子的木塞，把里面的药水一股脑地倒进嘴里，咽下。
“和风，其实人生如梦，我们每个人到最后都会发现，什么生死爱恨，都是过眼云烟，不能强求的。”
“其实我早就看出了你的心思，我希望你过得好，你是个好人。”
“帮我照顾好我的家人，傅成卿和萱云都会尽心尽力，但我还是想再嘱咐一个你。”
“.…..”
卿玖好像要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一样。
和风在一旁忍着眼泪，使劲点头。
“我累了，睡一觉，你不必叫醒我。”卿玖的嘴角微扬，像是准备进入一个甜美的梦。
和风俯身去听，却再也听不到那细微的呼吸声了。
一片树叶缓缓地落在卿玖的头发上，和风伸手拾起，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他能为她做的，好像也只有这些了。
傅成卿发现不对劲儿，是在午饭之后。
他想见卿玖，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他忽然意识到，和风一个上午都没有出现。
他发了疯一般把傅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卿玖的影子。
最后只能去找杨萱云了。
他按着杨萱云说的地址，知道了一个小宅子。
他推开门，一眼就看了卧在躺椅上的卿玖，还有站在她身边的和风。
“少爷。”和风没想到傅成卿会那么快就找过来了，自知愧对少爷，直接跪下了。
傅成卿直接走到卿玖面前，伸手去摸她的手，已是一片冰凉。
哀莫大于心死，他今日也算是领教了。
“少爷，夫人留给您的。”和风颤巍巍地把张纸递给傅成卿。
傅成卿面无表情地接过，打开看。
“你说过要听我的话，那就答应我最后三件事。第一，忘了我，娶杨萱云；第二，好好管理生意；第三，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卿玖绝笔。”
傅成卿真的觉得这个女人最心狠，偏偏他又一点办法也没有。
“和风，回府，让家丁把所有红色都摘下，就说夫人感染疾病，已经去了，全府上下，服丧三年。告诉杨小姐，三年期满，我定八抬大轿，迎她过门。”傅成卿把那张纸叠好，俯身抱起卿玖。
“我们回家，我会听话，你可安心了？”傅成卿一脸宠溺地看着怀里的人，他竟觉得她这样轻，抱在怀里，也不真实。
三年后，傅府当家人傅成卿迎娶杨府独女杨萱云，杨萱云自请做妾，正室空悬。
五十年后，傅成卿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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