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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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正是七月七,乞巧节。
姚楹心事重重地端坐在妆镜前,她昨个儿被薛劭闹得极晚,后半夜又不得安睡,梦境几度浮沉,将人惊出一身黏腻冷汗。
夏热暑风吹拂,枝头簇花纷纷飘落。
琼琚替她妆发,低着身子问:“姑娘仔细给迷了眼。”
姚楹恍然回神,伸手接了落花,轻俏一笑:“快些吧,莫让母亲等急了。”
虽说是若无其事地掩去了眉眼疲态,但姚楹心中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梦里场景杂乱无章,一会儿是她和薛劭,一会儿是哭得戚戚焉的魏姮。
甚至还有那位面容阴鹜的淮王殿下。
姚楹轻叹一声,理了理层层堆叠的水青缠枝衫裙,玲珑腰间别致地系了一枚丁香紫的香囊。
姚相今日难得休沐,陪着姚夫人同姚楹一起用膳,适才搁下筷箸,前头有人进来通报,说是嘉平公主出宫寻她来了。
晨风涌入廊庑,少女裙角织金绣银,洒下遍地明灿,她绕过檐柱,亲亲切切地唤了一声“净月”。
姚楹寻声回头,薛乐沅如轻蝶一般扑进她怀中,撒娇着呢喃:“分别数日,也不见你给我来封信,整日害我提心吊胆你掂掂,我都瘦几多了!”
姚楹抚着她柔顺如缎的乌发,浅浅笑开娇媚唇涡,哄着她道:“是是是,公主殿下教训的是,都赖净月不好——我传小厨房去,给你制你惯吃的甜口来,好不好?”
薛乐沅拭去眼角泪痕,用凤眸挠了她一下:“就你哄我。让我瞧瞧,哎哟,你怎清减成这般?”
她愈瞧姚楹愈心疼,好好一个相府千金,非得亲自赶到那寸草不生的潦倒之地,眼下是又瘦又轻,恍如一阵薄雾,只怕一口气吹来,她也就跟着形消魂散了。
薛乐沅檀唇一抿,又要滚下眼泪,姚楹连忙牵过她的手,细致有道地给她松筋摁骨,笑着道:“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若再掉泪儿,可是心里头责怪净月的意思了?”
嘉平公主慌得急急捂住她的嘴,不悦道:“就你会说。”
姚楹挑挑眉,握着薛乐沅的手轻轻搁下,起身从旁拣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楠木盒子来。
薛乐沅凑近了看,奇道:“这是何物?”
姚楹将盒子递到薛乐沅手中,示意她打开了看:“今个儿是乞巧节,本该是我二哥陪你,不妨渭州事宜未平,是以无法抽身,特特给你备了礼,聊表歉意。”
薛乐沅睁大了眼,凝着那分量不重的小盒子怔怔出神,她指尖悬在半空,有些颤抖,竟是不大敢打开那铜黄机括。
她低头垂眸,不经意露出一小截修美脖颈。薛乐沅低语喃喃:“姚将离是个粗人,怎么可能记得这等小
事?”
薛乐沅转眼,眼眶通红,怯着声线:“莫不是净月诓我?”
姚楹连声“冤枉”,摇着手笑道:“我二哥虽说是个粗人,可这件礼物,确实是他亲手准备,可与我无关。”
薛乐沅自幼在锦绣堆中长大,什么稀世珍宝没有见过,可她此刻捧着这小小的盒子,竟然叫她轻微战栗,仿有千钧之重。
姚楹留她一小方寂静空间,拿了花剪去修理蔓开的枝桠。
打开来,绸红软缎呈着一枚精巧的桃花发簪。
不算精巧,但足够用心,粉晶桃花刻得栩栩如生,阳光照耀之下,隐约可见□□纹络。
薛乐沅讷讷看了许久,心尖酸软,忍不住淌下泪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扣上盒子,换上笑脸,只是唇角提起来的弧度多少有些勉强。
“净月”
薛乐沅望着姚楹蹁跹衣袖,她侧眸回头,疏阔花影落满周身,清致莹润的一张脸埋在天光中,竟是让人晃了眼,瞧不清她。
薛乐沅神色一僵,慌忙抬手拽住她。
姚楹扇去香雾,唇瓣含着温和的笑:“怎么啦?”
薛乐沅分不清心中倒腾而过的古怪究竟是什么,她拽着姚楹的衣袖不肯松开,半晌,才盯着她说道:“你过来与我坐一坐。”
姚楹温柔抚着她的长发,陪着她静坐。
闻见姚楹身上熟悉的佛手檀,薛乐沅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才终于停稳,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抹去眉间忧思,转眼对她说道:“净月,我听你昨夜入宫,是被郑贵妃拦了去?”
姚楹轻轻点头,不答反问:“皇后娘娘凤体可安健?”
薛乐沅神色古怪一瞬,还是答了:“母后召你入宫,本是有要事商量,后知闻你被郑贵妃拦了,想必她要说的,与母后要同你商量的大差不差,这才没有让人去请你过未央宫。”
姚楹是何等聪慧的性子,不消薛乐沅坦白,她早就转圜明白。
薛乐沅用力执住姚楹的手,她方才靠着轩窗,指根染了凉薄晨雾,薛乐沅认真揉捏,低声与她说道:“净月,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你不用费心,自有我来帮你。”
她说着,抬头看了眼姚楹,郑重道:“净月,我虽然不知渭州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是渭州被困得救,是你在其中力挽狂澜,那些腌臜的东西,你不要听,它们不值当入了你的耳。”
薛乐沅甚少与姚楹这般谈心,姚楹微怔一息,笑意清浅:“我从未把渭州功劳揽到我身上,你不用想太多了。”
但那些话终究难听。
薛乐沅想起刚出宫时翠幄马车还未行到热闹集市,便听百姓颂声载道,她纳闷极了,便遣了繁锦去打听。
繁锦向来是个妥帖安稳的性子,不料她一回来,却是气红了脖子。
薛乐沅忙问:“可是出事了?”
繁锦扭头看一眼身后街巷,胸脯急急喘息,好半天,才想起给薛乐沅禀报。
“殿下,渭州一事,谁不知道是琅窈郡主亲身涉险,才挣来一线生机?可在那些人嘴里,竟变成了郑氏的功劳!”
薛乐沅听得一愣一愣,眉心拧成两股,仔细让她再说一遍。
繁锦跺跺脚,洁白额头落了薄汗,定了定心神,才一五一十将听到的议论据实禀告。
不知是谁讹传郑氏有一凤命女,如今真凤出世,这才解了渭州困势。
薛乐沅心思浅薄,这一回却极难得地悟出了党同伐异的文章,她让繁锦传了自己口谕,若谁继续大肆宣扬郑氏有功一事,皆以口舌之罪下狱。
她心烦意乱地靠着软垫,手中拨弄流苏,手指用力撕扯,指骨绷得发白。
权术争夺,向来少不了刀光剑影。
薛乐沅养在深宫十几载,虽然天真,却不蠢笨,她这位二哥并非真的想要薛劭的命,但是想要姚楹的命,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她闹不明白,姚楹同薛择没有半分干系,他为何偏偏挑上姚楹?
后来慢慢揣度,这人大概就是个疯子,若不然当初一封书信送到手中,是要诱她远赴渭州。
若是嘉平公主半道上不明不白殒了命,也能给薛劭重创。
思及此,薛乐沅掩下心中叹息,她心中对姚楹有愧,却也明白,她能想通这些关窍,姚楹自然能比她更早一步明白。
魏姮有没有凤命,样貌像不像姚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求过姚楹,她让姚楹知道,若是姚楹不应允这门荒唐至极的亲事,那魏姮,怕是没几天好日子可以活了。
薛择向来喜欢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从不在明处予人致命一击,只慢慢地用针磨着,待到发觉,已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或许薛劭可以放任一个陌生无辜的性命死去,但姚楹不行。
两人静默坐在榻上,薛乐沅悄悄睨她,却被姚楹捉了个正着,她通身逆光,凝脂般的侧颊泛出皎白玉色,提着唇角笑了笑:“怎么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薛乐沅摇摇头,捧了她双手说:“今日是七夕,可三哥政务缠身,都不能来陪你。”
姚楹不明白她的遗憾从何而来,打趣地捏了捏她鼻尖:“他若撂下政务来寻我,倒是给我扣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头了。”
嘉平公主垮下一张娇花堆雪的小脸,闷闷不乐道:“红颜祸水——你是担不起哪个字?你是没见我那三哥,自打从渭州回来以后,东宫里的明烛烧了彻夜,就为了能在这一日空出闲来。”
她摇头叹气:“奈何天公不作美,临要出宫,又被兵部尚大人给留住了。”
薛乐沅一提起薛劭,难免让姚楹想起昨夜薛劭借着酒劲儿的孟浪之举,当即有些欲盖弥彰地抚了抚唇角,继而白嫩耳廓生生飘了一抹薄红。
“一会儿我还得上趟菩镜寺。”
薛乐沅登时面露不舍难色:“我我原是想陪你一同去,但我宫中还有些琐事尚未处理,得回宫了。”
姚楹笑说:“届时我会替你供一盏海灯,宽心吧,我的公主殿下。”
送走薛乐沅,琼琚打帘而入,她方才在院中也听了小丫头学来的街巷议论,气得她连淬好几次,冷笑道:“他们也真敢,”
“琼琚姐姐,您先别生气了。”小丫头拉了拉琼琚袖口,一个劲儿朝内间使眼色:“您还是先进去劝劝姑娘。”
琼琚深觉是这个理儿,二话不说端了姚楹爱吃的酸梅,
姚楹见她来了,刚巧重新把香囊系回腰间,对她笑了笑:“琼琚,去让人备马,咱们往菩镜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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