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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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暮春时节,半空烟雨,乱红无数。
庭前楹树落英缤纷,成簇团花热热闹闹挤着枝桠。
树冠盛绽如火如荼,和风摇着一串细骨伶仃的花骨朵儿,随风落入姚楹掌心。
琼琚撑开玉骨伞,伞面工笔绘制成片的龙吐珠,小小一点儿红藏于云雾,自纯白中吐露尖角。
姚楹身量婀娜,盈盈立于檐下,她今日打扮素净,高挽云鬓,懒画黛眉,只细细描了一道,檀唇不点而朱,眼睫覆羽浓密纤长,小扇子似的打下浅淡阴影。
一袭霜月凝寒的浅青衣裙,裙摆暗纹千瓣青莲,发间别着玉色步摇,坐立时钗光鬓影,勾出娉娉袅袅的玲珑身段。
琼琚心情揣揣,姚楹折了那串嫩樱色的花楹,漆眸漾开浅浅笑意:“为何这般如临大敌的看我?”
她哑然,欲言又止一番,心疼地看着自家姑娘,忽地垂了头讷讷道:“姑娘,咱们不能不去么”
姚楹面上犹有很淡一层病色,虽浅敷脂粉,却也难掩半月前一场灾祸遗留的病根。
不怪琼琚会出此言,姚三姑娘半月前入宫赴宴,说是席间胸闷,自请到莲池旁稍憩,不料却遭人暗算,从背后推入冰寒料峭的二月冻湖。
还好太子殿下从旁路过,险而险之地将姚三姑娘从湖中救起,可怜一个粉雕玉琢的美人儿,冻得唇色惨白,眼睫挂了薄雪一样的水雾,眼见只剩一口气了。
太子一路抱着人直闯太医院,修罗一般扬言若是救不回姚三姑娘,那太医院也无需继续领着皇家俸禄了。
好在姚楹只是呛水过多,喂了几剂药,人便逐渐睁了眼,不过这落水之后身子元气大伤,送回姚府后,便一直养着至今。
之后便是一通问责,阖宫上下,难逃其咎。
姚楹身份尊贵,簪缨姚家的嫡幼女,又是嘉平公主的伴读,自幼出入宫中,深得帝后喜爱,冷不丁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先遑论要给姚相一个交代,就是这深宫种种,也免不了清洗一番。
怪就怪在,姚三姑娘落水这事如此兴师动众,最后却不了了之,天子为安抚姚家,先是封了姚楹郡主身份,后又抬了姚楹二哥姚将离的兵职,再赐姚夫人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如此天家殊荣,也是头一遭了。
不过,比起这些,最令百姓津津乐道的还当属姚三姑娘的婚事。
太子此举,虽与身份相悖,却传出了一段风月佳话,京中不乏贵女倾慕太子,但一想到未来这太子妃是姚楹,倒也没多少妒意。
姚三姑娘出生相府,貌美性柔,才名远扬,更难能可贵是她身上并无娇矜之气,知明理,懂进退,年十三曾做《策军赋》,以民生出发,因地制宜,巧妙化解了定州难题,后得到天子赞赏,姚三姑娘不卑不亢,端庄持重,可见姚相将她养育得极好。
这样世无其二的美人,自然要配这天下最好的儿郎。
儿郎无他,自然是太子殿下。
姚三姑娘及笄已过,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这不,半月前的宫宴本就是皇后为了姚楹和太子而设,没想到却让姚楹遭此劫难,当下心中有愧,便搁置了与姚夫人议亲一事。
但是,姚楹养病期间,上京城又出了一件大事。
先是街头巷尾有声有色地描绘,后是有人刻意编排了戏班子,这话里话外,说得尽是姚三姑娘和太子一事。
说那太子不知是怎么了,忽然要退婚于姚家,惹了好大话柄。
不过这些风言风语只传了短短一瞬,不知因何而起,又不知因何而去,总归听到姚楹耳中,也是过了好几日的光景。
太子要退婚?
姚楹轻轻摇头,心下一哂,今日皇后召见,恐为此事而来,难怪琼琚会如此不情不愿。
前头姑娘才落水着寒,后头紧赶着是太子退婚的意思,如今皇后娘娘又请姑娘入宫,谁知道这其中弯绕又该如何。
“这殿下也真是古怪。”琼琚见姚楹并无托病之意,便知道她是要赴约,心中更是难过不止:“要说情谊,姑娘和殿下那是真真儿青梅竹马,再者这么多年,殿下身旁除了姑娘也无旁人;若论身份,我不信这上京城还有谁家贵女越得过我家姑娘,姑娘的美貌才情那皆是一等一的好,殿下何至于退婚?白白辱没了姑娘的名声。”
琼琚越说越委屈,竟是眼巴巴地落下两颗泪来:“这殿下,当日心急火燎,好似姑娘醒不过来便要随同姑娘去了的模样,竟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么?”
洞开窗户支着鲜艳绿翘,姚楹素手纤净,亲自修剪花枝,闻言她轻抬眼帘,灿昧蒙光的一双杏眼,敛着半分笑意。
“你这嘴,愈发刁钻了。”姚楹把花剪搁下,接了帕子擦拭指尖,脆嫩嫩的,薄胎釉玉的色泽,盈了细篾车帘漏下的日光。
琼琚抿着唇,见她并无责怪之意,又大着胆子说道:“姑娘,要我说,退婚这事,合该也是姑娘先提,殿下身份再金尊玉贵,那也不能就这么欺负姑娘”
真是越说越离经叛道了。
姚楹浅浅失笑,她挑拣一个梅子,径直塞入琼琚喋喋不休的小嘴儿,那梅子酸味甚重,而琼琚素来不喜,当即酸得她柳眉倒竖,小脸儿皱成一团。
“你既说了殿下身份尊贵,与我是云泥之别,他若想退婚,那便退罢,左右和一个勉强来的姻缘过一生,也不会多痛快。”
这话是真是假,也只有姚楹自个儿知道。
她靠着金丝软枕,凝着绿翘摇曳错落的光影,马车又过一巷,长道绿荫连绵,一束光线游到姚楹指尖,她覆掌轻轻握住,光影溜走,投映着素犹积雪的清瘦手背,隔出明晰指骨。
姚楹不欲在太子退婚一事上多说,琼琚见她模样,猜测姑娘多是有了自己主意,含泪咽下酸梅后,另起话题哄她开心。
说笑间,很快进了深重宫门。
马车才过重华殿,琼琚远远瞧见一身樱粉的嘉平公主,她勒停马车,搀着姚楹踏下车阶,对着薛乐沅柔顺福礼。
“臣女见过嘉平公主。”
薛乐沅跺跺脚,亲自托了姚楹的手,仔细地上下打量,见她清减许多,原先红润的面颊也些微落白,唇边虽挂着笑意,她却觉得姚楹这笑容俱是勉强。
“净月,你手怎地这么冰。”薛乐沅捂着姚楹双手搓揉穴位,对身后的宫女吩咐:“繁锦,去灌了滚水来,我给郡主暖暖。”
繁锦应声退下,姚楹抄着薛乐沅双手,笑道:“来的路上贪玩,是让风给拂冷的,不打紧。”
宫道无一遮蔽,风声喧嚣灌耳,虽是早春,可倒春寒与十二月并无太多差异,薛乐沅与姚楹一同上了马车,顿知车厢暖热,她确实没打谎,受凉是给风吹的。
“这个时辰,你不该在未央宫陪伴皇后娘娘吗?”姚楹打下车帘,遮挡一股钻着骨头缝儿而来的怪风,温声问:“怎么在这儿?”
嘉平公主居于重华殿,此处离未央宫极近,不若半支香的时间,马车停稳于未央宫前。
“自然是等你了。”
薛乐沅自知太子做出退婚一事后气得食不下咽,奈何对方是她兄长,她也不敢置喙什么,只得遣人往相府多跑几趟,听闻琅窈郡主并无轻态之意,甚至与寻常无甚区别,嘉平公主这颗心才堪堪地落回胸中。
“知你入宫,我是又喜又忧,喜的自然是你还肯来,却也忧心那对你行不轨之心的歹徒是否会再度出手。”说着,薛乐沅揉着姚楹渐渐回暖的指尖,低着声,略有不忿地说道:“不过你放心,此行我决计不会离你半步。再者,未央宫守卫森严,闲杂人等绝无有混进来的机会。”
姚楹眉眼弯弯,清透明亮的眸中含了关不住的娇态,她回握着薛乐沅的手,很是郑重地点头:“我最信任的便是你。”
台阶青烟缭绕,熏着上好云檀,未央宫掌事宫女立于殿前,先是给嘉平公主问安,又转向姚楹,笑容和蔼地说:“琅窈郡主,娘娘已备下郡主爱吃的小点,就等着郡主呢。”
姚楹也笑着回道:“谢谢姑姑。”
姚楹常来未央宫,一则是幼时她是嘉平公主伴读,与薛乐沅感情笃厚,薛乐沅挨骂哭闹,便把身后的姚楹拖出来,小小的人儿打着哭嗝儿控诉:“为何只罚我抄书不罚净月?”
皇后娘娘板着脸,轻着往她掌心敲去:“堂堂公主,太傅布置的课业竟让净月帮你,还敢来告状了。”
姚楹便一板一眼地回答:“回娘娘,臣女愿与公主同苦。”
这可逗笑了皇后。
二则,皇后是打心眼里喜欢姚楹,她从小懂事,上对权贵,不骄不躁,谦和有礼;下对奴仆,宽厚大方,从不打骂苛责。
真是一身通透的贵气,看了便叫人欢喜。
甫一进正殿,皇后娘娘立于梨木桌前,桌上置了许多精致吃食,有些还用小火炉煨着,一看便知是留给姚楹。
“母后!”薛乐沅牵着姚楹,笑着说:“儿臣给您把净月带来啦。”
姚楹面容恬静,刚要福礼,皇后绕过八仙宝桌到她面前,轻柔地执起她的手腕,凤眸满是疼惜:“本宫瞧着净月瘦了些,这也难免,受了那样大的罪,定是吓坏了吧。”
吓坏倒没有,姚楹略通水性,当日挣扎也不过是因为天寒地冻,猛地呛了太多冷水,才致使身体亏空,将将养了大半个月。
“净月多谢娘娘关怀,说起来,当日多亏了太子伸以援手。”
姚楹心无城府,很是柔谦乖顺地说:“本该第一时间谢恩,却不想一直到今日才有机会,敢问皇后娘娘,殿下近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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