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何处有异

谢衍之紧紧握住镯子，内心焦急惶恐，颇为不安。除此之外，还有些许的自我嫌弃，往日洛阳城人人称赞的端方君子，今日怎么做出这般下作之事。

        除却皮囊身份，一无所有的自己，在这内忧外患之际，行这等下作之事。

        打从祝掌柜登门起，谢衍之便开始无名的不安起来。

        余淼淼依旧低头，眉眼低垂。可是再低，也能睁眼就瞧见这镯子，瞧见这握镯子的大掌。

        睁眼瞧见了，就再也无法挪开。

        余淼淼就这般瞧着，瞧着，一直瞧到豆大的泪珠从双眼漱漱落下。

        心中念了千百回，该走还是该留。但前进亦难，后退亦难。

        一滴泪伴着月光，滴落在谢衍之手上。

        谢衍之即刻便感受到了这温暖与湿意。当下便觉得如同炮烙之刑，刻在手上，更刻在心上。

        “淼淼，是我唐突了。我这就道歉赔罪，你让我怎的都行。别生气了好不好？”谢衍之心痛难捱。

        如此，又断断续续说了好些赔罪的话。

        听着这些话语，余淼淼的眼泪是越发落得快了。

        猛然间抬头，望了一眼谢衍之，连忙接过镯子，飞快转身跑开了。

        谢衍之即刻便快步追去。堪堪追了两步，便停了下来。直直盯着海棠仙子越来越远。

        楞在原地，脑中都是那一抬头，晶莹的泪珠，茫然无措，悲伤至极的双眼。直到露上眉梢，站了一夜的谢衍之，才趁着夜色，动了动腿。

        双腿发麻，险些站立不住。忽然一双胳膊在身后稳住自己。

        惊喜回头，却见是不知何时立在身后护卫的大喜。

        顿时双眼星光黯淡，任由大喜掺扶着回房。

        回到前院，大喜伺候着沉浸在悲伤与不解之中的谢衍之，让洗脸就洗脸，让宽衣就宽衣，如同行尸走肉般。

        收拾完的大喜，眼见谢衍之躺下，也不敢离开，静静伺立在外间，以备召唤。

        眼见天光大亮，忽然听见内间谢衍之大喊：“大喜！”

        快步进房，驻立在谢衍之跟前：“大公子，何事吩咐？”

        “遣个机灵点儿的，盯着点后院！”犹豫许久，谢衍之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大喜听罢，僵在原地，眼下这后院，可就只有女公子一人在的。这是怎的，打从昨儿晚间起就突然不对劲来。

        还是谢衍之瞪了一眼，才领命出门。

        大喜觉得不对劲，谢衍之更觉不对劲。

        自己与淼淼这一路行来，自己如何待淼淼，淼淼又是如何待自己的，谢衍之再为清醒不过。可昨日晚间，还未说道将来之事，便不对劲起来。

        难不成，自己昨日行事过于唐突了些。

        也不见得，晚膳之前，淼淼还是甚为开心的。

        究竟是何处有异？

        如此这般，谢衍之就在塌上坐到午时。

        “大喜！”谢衍之又朝外间喊道。

        大喜闻声，快步进来。

        “后院不用盯着了。即刻遣人跟着祝掌柜。一日一报。”

        这才不到半日功夫，谢衍之就已改主意了。

        盯着淼淼做甚呢？说与不说，都在她一念之间。我谢衍之困于洛阳十余年，念着你半年有余。这般暗无天日的日子都过来了，难不成还会死在这临门一脚。

        说罢，并未听见大喜出门脚步。遂抬头一看，但见大喜欲言又止。

        当下便怒道：“何事？说来！”

        “后院明锦姐姐来问昨日晚间之事，说道打女公子回房之后，便叹气垂泪，半夜也不曾睡下。眼下都正午了，还未起身。”一席话，说得是犹犹豫豫，不停看谢衍之脸色。

        打从听见“叹气垂泪”开始，谢衍之便双眼狠厉盯着大喜。越听内心越焦急惶恐，强逼自己听完这番话，才抬了抬僵住的双腿，往后院飞去。

        再说余淼淼，打昨夜从谢衍之手中抢过镯子，飞奔回去后，便如陶俑般跪在窗前，望着窗外皎洁月色，时而叹息，时而垂泪。

        直到守在外间的明锦见里屋灯还亮着，进来。宽慰道：“公子，夜深了。”

        余淼淼这才仿若活着般：“嗯，是该休息了。”

        明锦这才上前伺候梳洗不提。

        明锦担忧公子，便一直揪心不曾睡下。夜间，听着时不时的叹息和翻动之声，更加焦急。

        第二日一早，内间久久无响动，明锦觉得怪异，又想着昨日余淼淼的异样，当下蹑手蹑脚进里间查看。

        但见余淼淼双眼浮肿，眼角布满泪痕，小脸通红，睡着。料想是昨夜伤心难过太狠，睡得晚了。

        不料，直到近午时，仍未见响动。再次进里间查看，仍旧是早间模样。

        而后，见得在外间徘徊的大喜，询问昨日之事。

        这才有大喜在谢衍之跟前言语之事。

        再说谢衍之一路飞奔来后院，见明锦明霞两小丫头，正在外间商量要不要往里间叫醒余淼淼，当下便朝着两人杀气腾腾瞪了一眼。而后顾不得其他，快步往里间查看。

        一掀开帘子，就见余淼淼仍旧满脸泪痕，双颊潮红，睡着。谢衍之突然心口发紧，又足足盯了好几眼。

        给了两小丫头一眼。忍了忍：“且来，女公子这是如何了，快去请个大夫来。”

        明锦领命出门而去。

        谢衍之又朝明霞呵斥道：“还不快给女公子准备一番。眼瞧着大夫就快来了，还是这般模样。倘若在幽州，早就拖出去领板子了，还能让你几个活奔乱跳到现在。”

        见谢衍之一身煞气，明霞这十一二三的小丫头，被吓得不轻，还愣神着，又听见谢衍之怒道：“还不快滚出去准备。这祝掌柜是如何□□你等的。真是上不得台面。”

        当下便顾不得规矩，明霞飞马前去给余淼淼收拾一番。

        谢衍之见明霞收拾起来，手脚麻利，并未惊动余淼淼，火气这才下去几分。

        而后也不管规矩如何，就直挺挺坐在塌旁，等候。

        明锦领着大夫进门后，谢衍之大步上前，招呼一番，请来与余淼淼看诊。

        望闻问切一番，大夫嘱咐道：“女公子并无大碍，只是大悲大喜，加之旅途劳顿，这才昏睡过去。待我开上一副定神汤药，三五日功夫就能好转。”

        谢衍之上前答谢，派了诊金，吩咐明锦送大夫出门。

        事毕，谢衍之转身回来，望着塌上的娇小身影。这般小小一个人儿，真是脆弱至极。打去年相识到如今，堪堪半年有余，已经病了两遭。想到此处，谢衍之心如针扎。

        大悲大喜，这是甚大事，你我之间，难不成还有甚不能言说之事。

        是我不好，还不能让你敞开心扉，让你一个人面对难题。往后，你若是想说了，就说与我听，我们一起承担。

        我且等着那一日。

        往后时日里，谢衍之日日上后院探望余淼淼，说些外间奇闻怪异，说些谢荇之在外间之事。

        但三五日功夫已过，余淼淼仍旧有些蔫蔫的，成日里不甚精神模样。

        这日，天朗气清，余淼淼在庭院中漫步，走到那日那株海棠树下。这一待，就是半日。

        还是明锦来请，说祝掌柜有信来。这才离了海棠树，往后院书房而去。

        祝掌柜来信说道：益州屯粮练兵好似已近尾声，近日后勤辎重等已有开拔迹象，似乎往荆州而去。在益州斩杀许家之事，益州刘氏异常配合，现已派人接洽。

        看罢，余淼淼提笔回信。言道：益州之事虽无甚阻碍，但切莫不可大意。既益州兵马首发荆州，那许家在荆州之事，也可着手处置了。

        出言提醒益州之事，实乃是因着余淼淼内心不安。这刘家往日虽给了些便宜，但眼下这等动辄生死的买卖，似乎行进得过于顺利了些。

        写罢，吩咐明锦即刻遣人送出。

        起身，抬眼，就见谢衍之如同前几日一般，在书房门口等候。

        “伯渊，此番来寻我何事？”

        谢伯渊：无事就不能寻你了不是。

        “淼淼，我来此处，是想告你你个好消息。荇之一路顺利，就快回来了。”还是将这算不上消息的消息告知。

        “二公子就快回来了。这般快！难不成周氏就答应得这般快！？”

        “这周氏虽入张戴府中十余年，但还是日日念着郑大夫的。”

        郑大夫，名彬，乃周氏前夫，本是南安堂坐堂大夫。这郑周二家乃通家之好，二人青梅竹马。周氏十五及笄不久，二人便成婚，相伴仅一年有余，便被张戴拆散。

        余淼淼感叹道：“真是少年夫妻，情深义重。”

        谢衍之内心感叹道：淼淼最近怎的越发怪异。这如何，都叹到少年夫妻上了。遂调转话头问道：“淼淼，这许家之事可还顺当？”

        “嗯，祝掌柜来信说，一切还算顺当。”

        听见这声“祝掌柜”，谢衍之当下便一个激灵，紧紧盯着余淼淼双眼。但未见任何异样。

        内心不安，又左右道了几声日常，便回前院歇下。

        一进门，便大喝一声：“大喜！”

        “大公子，祝掌柜往益州而去，沿途联络各处商号和益州刘氏，并未有任何异样。”

        这都八日了，日日如此，日日无异样。可淼淼仍旧无甚精神，对自己也大不如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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