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十匹小花

对陈安醒这些年的经历知之甚少，也无从问起，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

        他只好僵硬地伸出小臂，恩人的手搭在他的臂甲上，轻若无物。

        到了池边，陈安醒弯腰掬了池水，从城外引进来的活水一年四季“汩汩”地冒个不停，却也不吵人。

        手腕一转，寒凉的水流从消瘦的指尖缓流而下，“滴答”着回到池子中。

        “嘉鼎城中也有很好的医郎，”

        乌骏看着池水前削薄的身影，恍惚间觉得，倘若一阵风来，恩人怕会像雾气般消散一空。

        犹豫着，还是开口，“您若愿意，现在我就去请。”

        恩人倒是不甚在意。

        “不必挂念这双盲眼。天意如此。”

        告别乌骏，陈安醒回到房中，取下帷帽，摸索到床榻所在。床榻上已铺换了新被枕，动作间还带着新棉的气息。

        屋中陈设简单，她很满意。

        夜晚，有仆妇将餐饭端入房内，细说了有哪几样菜食。又说烧了洗澡水，若是姑娘需要，饭后便可送来。还说浴房地面多铺了一层干净的布料，不必担心滑跤。

        陈安醒记下这个声音，向她温声道了谢。

        褪去衣物，沉进浴桶，陈安醒一双眼茫然看向四周。如细看，则可见黑瞳上蒙上一层混沌，像是白茫茫的雾气入眼，毁去了亮若星辰的美。

        ……

        一早，昨日的仆妇送来清水以供洗漱，又去简单收拾陈安醒的床铺。她睡眠浅，又怕热，被子几乎没动。

        等仆妇抻平床单，其异常引起陈安醒的注意。

        “您…怎么了？”

        仆妇抹了把泪，本不打算说，一看小姑娘无神的眼，心中更是怜悯。陈安醒再问，她才应声。

        “我…没法子活了……我家那口子跟着人到草原猎狼皮，如今十几日过去，别的人都陆续回来，可偏不见他。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说着，仆妇情难自抑，悲声哭诉，“我早就劝他别干那要命的险事，他却不听……”

        陈安醒明白原委，不急着出声安慰。

        从随身衣物里取出不离手的几颗红豆，抛洒在桌面。待红豆动作一静，她覆手上去，红豆被压在掌下，宛如星斗般排布出人事的来龙去脉。

        “没有祸事，不用难过。您下午就能见到了。“

        仆妇再想问，她却不再应答，只说天意如此。

        牵过小三花，重新戴上帏帽的陈安醒松开马缰，改抓马鞍，放任小花在嘉鼎城中自行漫走。

        直到傍晚才被小花载着回到住处。

        那忧心丈夫的仆妇已经守候在房前，一见她来，当即感激无比，连连告谢，说些丈夫依然安全回来，姑娘真乃神人云云。送走她，陈安醒回到房中，捏着手心里的一枚粗糙的玉珏愣神。

        小花带她漫走，去了嘉鼎城内几处熙来攘往之地，叫卖声此起彼伏；也遇上分外幽静的街道，只听得来往脚步轻缓，车马声碌碌。

        后来又走到一处小巷，小花停步不前，低着头寻嗅一阵，咬着这块玉珏递给了她。

        珏同环意义差别甚远。环有修好，归来之意，珏则音同“绝“，象征拒绝，分离。

        小花已经许久没捡过东西给她。

        那这次，又将天意如何？

        ……

        忍了三日，乌骏还是按捺不住，封了两包糕点去找陈安醒。这做糕点的师傅去年才从中原举家搬迁到嘉鼎，很快就凭借糕点手艺站住了脚。乌娜乌玛几个小姑娘都爱吃。

        那么，恩人兴许也不会拒绝。

        这样想着，便越发脚步轻快。前两日恩人常在城中走动，今日好容易留在府中。他得抓紧机会。

        还未入秋，嘉鼎城中便已寒风凛冽，劲风卷着沙尘漫飞，若不裹上皮裘，在外行走一圈必然筋骨凉透。

        男子本富有热力，难注意到女子单薄。可平日里，常关注妹妹乌娜，乌骏便也知道，女儿家易于受寒，受了寒又易落下病根。

        所以看到陈安醒只着单衣，躺靠在躺椅中闭目养神时，乌骏没来由的一阵气闷。怕恩人受凉，他早准备了几套皮裘送进府里。今天风又冷得紧，怎么就不多穿几件。

        那仆人也是失职，怎么着也得好好照看着。

        不由分说，乌骏解下肩上披袍给恩人取暖。陈安醒听闻脚步，正欲出声，却不想转瞬间，身上多了一件宽大的衣物，热融融的，一时很不适应。

        刚要拿开，却被强硬按住手上动作。乌骏不愿让她取下。她睁开眼眸，一双眼茫然视物，看不见来人的形色容貌，却缓声笑道：

        “怎么，这风还有荷花池的水凉？“

        言下之意，荷花池的冷水都不怕，怕这点子冷风作甚。乌骏却不理，道声“得罪“，一把将陈安醒抱起，阔步进入房中。

        恩人头一次来嘉鼎，不知道这样的冷天有多厉害。方才碰上恩人的手，已经凉的透骨。乌骏负有一种责任感，不能让恩人受凉受病。于是怀抱着轻如小猫般的陈安醒，回到室内。

        身后随从不由一惊，乌小将这样看重一位盲眼女子？

        乌骏身架长开，眉宇间还带着点少年郎的秀气。几年铁血杀伐，铸就了其不怒自威的冷厉神态，行动间也尽显草原男儿的威赫气概。

        不少女儿家倾心以待，却只得了冷脸。

        冷面待人久了，人人都不曾想到乌小将还有悉心关照他人的一面。

        ……

        室内到底不受冷风吹袭，较室外温暖了些。静坐室内，两人相对无言。

        恩人一向随心惯意，他却为一己考虑打断她吹风。

        一时冲动，乌骏思及这般唐突恩人的做法，到底还是过分了些，当即诚恳道歉，并解释了嘉鼎城寒风的厉害之处。

        陈安醒倚在榻边，不甚在意，挥手以示无碍，她本来也打算回房了的。想起昨日的玉珏，还是开口：“四番之战，你有多少把握？”

        听恩人提及四番的战事，乌骏神色微凝，却还是如实告知。

        “只有四成。四番濒临弱河，我族虽不乏精兵，但总数上不占优势。敌军一旦退居易守难攻的弱河谷，或者撤进山林，那便回天乏力。只能趁着各方厮缠，于谷前二百里之间速战速决。”

        乌苏与回赫积怨已久。这次与回赫一战，牵连甚广，姜翟、月炙都扬言与回赫同一战线。汉人那边也有意压制乌苏一脉，难保暗中不向回赫施援。

        总之，是一场以少敌多，以弱对强的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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