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除夕夜

“今天怎么换了一个打扮？”明起去小厨房端菜的时候瞥了眼尹洇儿的头发说道。

        尹洇儿将大锅里的饺子盛到盘子里，她包的是素馅饺子，听刘尔说魏临从来不吃素馅的饺子，所以她准备的大多是各种各样的素菜。

        不过她还偷偷准备了一点肉馅，准备给自己开个小灶，开开荤。

        “过年了，换个打扮换种心情。”

        明起原本走出了小厨房，听到这话又特意将头伸了回来补充道：“像是我那生了连个孩子的表姐的打扮。”

        尹洇儿舀了一瓢水朝他泼了过去：“怎样？瞧不起生了孩子的女人？你以后是不娶老婆了也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吗？”

        主屋。

        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满了桌子，足足有一十九道，魏临独坐在正座，这样清冷的年已经过过很多次了。

        魏临执筷夹了一个饺子放到自己的碗中。

        一十九道菜，真是如其名，一人长长久久的独过除夕。

        “临兄，我的压岁钱。”

        冷不丁的一句话将他拉回了现实，阿苗正将两只手并拢伸出来讨压岁钱。

        魏临从袖中拿出八个用红线串起来的金币，放在阿苗的小手上，阿苗立即跪到地上给魏临磕了一个响头：“临兄，今夜除夕，阿苗给您拜年了！”

        魏临摸了摸阿苗的脑袋，温柔道：“想要先吃饭还是先放爆竹？”

        尹洇儿端着鱼汤走进来时便见到这样一副温馨的画面，阿苗瞧见她便跑了过来，将手中的金币串串塞到她的手中。

        “我听说过年时阿娘都是要替孩子守着压岁钱的，既然你是我的一日阿娘，那你也要帮我守着压岁钱。”

        这八个金币原本应是凉凉的，但经过两个人手的温度已然变得温热起来。

        尹洇儿打开自己的囊包将这串金币放了进去，抬头便发现魏临正在看着自己。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怕是做饭时有些菜叶子沾到了脸上。

        “今日搽粉了，头发也束起来了。”魏临说的是一句陈述句。

        尹洇儿想起明起对她这身装扮的的态度，以为魏临也会讲类似的话，便提前反击了回去。

        “你是想说我像肉铺的老板娘或者是三四十岁的妇女吗？”

        魏临端起酒杯，轻轻小啄了一口，在还未上菜时他便喝了几杯了。

        一杯酒浸嗓，声音微哑。

        “很漂亮，像一位新婚的妻子。”

        尹洇儿知道，他这是有些微醺才无意间说出这样的话，但内心还是忍不住泛起了涟漪。

        这是天空又飘起了小雪，小孩子到底是坐不住的，还未吃上几口饭便溜出去放爆竹了。因为有孩子在的缘故，侯府的除夕比以往都要热闹。

        魏临只动了自己面前的几盘小菜，几杯浊酒下肚有些上头。

        魏临将明起叫了进来，让他把剩下没过筷子的饭菜分给留在府里过年的下人。

        “过年的，不要总是让他们吃一些残羹冷炙，这么多饭菜我一人也吃不下去，就当是我作为主子的一点心意。”

        ……

        尹洇儿坐在小厨房偷吃肉饺子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爆炸声，这声音不像是普通爆竹爆裂的声，有些闷闷的像是裹杂着别的物体炸裂开来的声音。

        爆炸的声源地似乎就在侯府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她把碗放下跑出小厨房，却发现刚刚在雪地里滚雪球玩的小人儿早已消失不见。

        “阿苗？”

        “阿苗！”

        周遭一片寂静。

        蓦地，她闻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那气味逐渐蔓延到整个侯府。尹洇儿用手捂住口鼻，从脑中搜索这气味儿的种类。

        莫非是马粪？！

        从前在山里主子就经常点马粪香薰蜡烛，她奇怪明明这样一表人才的人儿怎么就喜欢臭烘烘的马粪呢。主子说，点上那玩意儿就像围坐在篝火旁的味道。她理解不了，只能嗅到一股子冲鼻的臭味儿。

        既然是马粪，那肯定是从马厩传来的声音。

        尹洇儿一路向侯府马厩跑去，越离马厩越近，马粪的味道就越浓。

        “阿苗？你在这里吗？”

        尹洇儿摸黑儿走进马厩，只觉得脚底一阵打滑差点儿滑倒在地，她伸手扶地时觉得手掌上粘了粘糊糊凉丝丝的东西。

        尹洇儿将鼻子凑过去嗅了嗅，一股子恶臭味儿扑鼻而来，呛死人不偿命——她粘了满手的马粪。

        “阿苗！你给我出来！”尹洇儿深吸一口气喊道。

        一声细小微弱的声音从马厩深处传来：“咳咳……阿娘……我在这里。”

        尹洇儿垫着脚尖小心翼翼的钻进马厩，果然在黑不溜秋的马厩里发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阿苗挠了挠脑袋，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尹洇儿十分嫌弃的揪起阿苗的后脖颈：“你到底做了什么！”

        阿苗狗刨一般在空中扑腾了两下。

        “明起哥哥说过不让我在府里玩爆竹，所以我就找了一个偏僻点的地方。”

        她将阿苗放到地上，指着一地的污秽和躲在角落里受惊的马儿：“所以你就来炸了马的家？！”

        他头上身上都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来干净可爱的样子。

        经过这一次事件，尹洇儿对小孩儿的阴影愈加深刻。阿苗坐在浴桶中戏着水，尹洇儿用水瓢往他头发上浇水，然后用皂荚洗的香喷喷的，洗了好几次的澡浴桶中的水才清澈起来。

        “我今日才知道阿妈的手原来这样软，你说别的阿妈也会给孩子这样洗澡吗？”阿苗一边在浴桶中玩水一边说道。

        尹洇儿耐住性子用抹布给他擦了第三遍脸：“我不知道，我阿娘从未给我洗过澡。”

        “你阿娘呢？你是跟我一样被神仙送过来的，还是跟临兄的阿娘一样去享福了？”

        尹洇儿想了想：“我不知道。”

        她并没有见过她的生母，山寨里的孩子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生父或者生母，他们生下来就只有主子和彼此，护国护主就是他们唯一的使命。

        水房的门忽然被人打开，尹洇儿与阿苗齐齐看向站在门口的魏临。

        “听说阿苗炸了马厩……你在给他洗澡。”

        魏临看起来清醒了许多，换了一身新衣，身上的酒气也散去了不少，扑面而来的是那一股熟悉的檀香味儿。

        他看了看浴桶里光溜溜的阿苗，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给阿苗浇水的尹洇儿。

        魏临的脸忽然变黑，徐步走进来，接过尹洇儿手里的水瓢：“这里交给我，你先去吃饭吧，我屋里桌子上给你留了一份。”

        尹洇儿点头离开水房，出去前将门半掩上。

        阿苗在盆子里拍打着水面，扭着身子颇为不满。

        “我不要临兄洗，我要满星姐洗，我要阿妈洗。”

        魏临没有搭理他，径直从浴桶中舀出一瓢水将阿苗头上的泡沫冲洗掉，而阿苗则像一只大虫子在水中蛄蛹着。

        魏临佯装生气的拍了一下桌子：“你满星姐还没嫁人，不能随随便便看一个男孩子的身体。”

        二人不语，良久后魏临用温水湿过的手帕擦阿苗瘦小的后背和脊梁。

        魏临听到屋外没动静后，给阿苗服了软。

        “那你就把我当做阿爹，阿爹与阿娘洗都是一样的。等你洗好后我和满星带着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孩子大抵是好哄的，听完这话阿苗便十分配合的张开了双臂，任魏临“宰割”。

        ……

        尹洇儿穿上魏临给她的粉披风，带上了自己的白色绒毛帽，脸上围着一条黑色面纱。她拉着阿苗小步紧跟在魏临身边：“我还不想过个年就把小命过没的……”

        魏临将衣服一角塞到尹洇儿的手中：“你拉着我的衣服，别松手。”

        临安侯在旁，谁又敢当面夺人。再说行人众多，尹洇儿又掩面，即便是有杀手也不敢轻易动手脚。

        长街人山人海，孩童拉在一起窜来窜去，用稚嫩的童声唱着儿歌：“卖痴呆，千贯卖汝痴，万贯卖汝呆，见卖尽多送，要赊随我来。”

        除夕夜的草市整宿的开着，整条街上全都是挑着花灯出摊儿的小商小贩，有卖戴在女子头上手上的饰品的，有卖孩子喜欢吃的甜食的，还有一些驱鬼迎福的令牌和符纸。

        虽然刮着凛冽的寒风，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但是全然阻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阿苗坐在地上团了一个巨大的雪球，抱起来都十分吃力。

        “临兄！”

        魏临转身看去，一个雪球直接砸到了他的脸上，散开的雪掉在衣领，看起来狼狈不堪。阿苗捂着肚子咯吱咯吱的笑了起来。

        “砰”一个雪球砸到了阿苗的身上，阿苗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雪球直接带倒在地。

        魏临擦擦自己的手，挑眉看向坐在雪地里的阿苗。

        “临兄，大人是不能欺负小孩儿的！”

        “况且，今日我有阿妈在，你欺负我的话阿妈会心疼的。”

        尹洇儿蹲坐在屋檐下，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对打雪仗。

        身份的代入是一瞬间的，但这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她想：此时此刻我也算是有家了吧。

        直到那一个雪球打在了她的脸上，好巧不巧砸到了鼻梁。

        她低着头捂着自己有些酸痛的鼻子，黑色的披风映入眼帘，她抬头看去，魏临正站在阶梯下面。

        尹洇儿想：她好像找到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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