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无心之瘾

见叶泛为方绍鱼说他老而黑脸，乔宴打圆场：“方小姐意思是咱们俩都是不老不死之身，事实嘛，你看起来和二十岁的年轻人一个样。”

        “……”叶泛静静说，“我本就二十。”

        方绍鱼转移话题：“乔宴，你到底有什么事？”

        乔宴叹口气，吹得杯中水结霜，鬼脸更扭曲了些：“是这样，我朋友，就是我家院子里那棵树好像出事了。平常我晚归他都会找我聊会儿天，你知道他能开花长叶吧？每天晚上他都会变着玩，但这一周，我怎么叫他都没动静，也没看见树的模样有什么变化，我怀疑——他的阳元已经不在那棵树身上了，但是没法肯定，所以来请你们俩帮我确定一下。”

        方绍鱼从冰箱拿出一块西瓜舀着吃，叶泛看着直皱眉，也找出一袋血豆腐凑合填肚子，两人完全没注意听讲。

        乔宴不平：“哎哎哎，我在担心我朋友呢，你能不能——”

        方绍鱼打断他：“你把那棵树劈开，或者烧了，不就知道他死没死吗？”

        “好家伙，高招啊。本来没死，硬生生能让我烧死。”

        叶泛停筷，淡定地说：“我替你烧。”

        乔宴不禁疑问：“你们是哪儿来的高人？”

        方绍鱼吃完了瓜，放下勺子，终于正色：“我们约好的是你有难，我帮一把，不是要帮你找朋友，我不管这种闲事。而且我要睡觉，你赶快走。”

        乔宴脱口而出：“那你开价吧，你敢开我就敢给。”

        “你不是在跟陈满意合作筛选道士？”

        “除了有无宗的道士，没见过比你们更强的。而且我不想别人动我树友的躯壳。”

        方绍鱼捧起下巴，懒洋洋地说：“你非要我当一次道士，妖道殊途，那你朋友也只能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乔宴不动声色，看了看叶泛。叶泛始终吃着血豆腐，不发一言。

        乔宴抬头，指着那块掉皮的天花板，问：“你们就这么不缺钱？”

        正在这时，有人砸门，喊道：“开门!给我开门!”

        方绍鱼听出是房东，快步去开，叶泛也施法遮掩了自己和乔宴的体温。房东气势汹汹，又往屋里斜了两眼，问：“大半夜点着灯，你们在干什么？”

        “……在熬夜？”方绍鱼觉得莫名其妙，她房间早设下隔音障壁，也没打扰谁，不睡觉也犯法？

        房东又指着叶泛：“他是谁？随便住可不行啊，这房子只租给你一个，你要是往里面塞人，我不管你们什么关系，都得先跟我商量。”

        方绍鱼张口就来：“他们是我乡下亲戚，这两天找房子，在我这里借一晚上，我正收拾东西，准备去朋友家里睡呢。”

        房东半信半疑：“亲戚？长得这么贵气，怎么也不像乡下人。”

        乔宴喜滋滋点头：“谢谢夸奖。”

        房东白眼：“没夸你，说那边的呢。这样，小方，你也别跑朋友家里添麻烦了，我楼下还有间空房，让他俩先凑合一晚上吧。”

        方绍鱼一脸问号，这房东什么时候变热心肠了？

        两个僵尸都等着方绍鱼指挥，她骑虎难下，只好答应让他俩去楼下借住，还从衣柜里拿出被子给他们用。

        房东拉着方绍鱼给“亲戚”收拾房间，她收拾半天，还装出一脸丰收的喜悦把亲戚迎进去，又被房东盘问了些家长里短，她连连撒谎直至嗓子冒烟，才终于得救回房间。脑袋碰床的那一刻，她得以安寝。

        第二天一早，房东又来敲门，说做了早饭，要方绍鱼一起吃。

        “……谢谢，我不饿，”方绍鱼停了停，从柜子上拿来一百块给房东，“这是他们昨晚的住宿费和餐费，不够的话我等下——”

        “谁要你钱了？”房东一脸嫌弃，“我是看你们乡下来的孩子不容易，你又从小无父无母的，怪可怜，所以帮衬着点。我一片好意你给钱是个什么意思？收回去!可不准再提钱的事，洗好脸赶紧下来吃饭。”

        方绍鱼狐疑：“无父无母？谁说的？”

        “你表哥呗。”

        洗漱完毕，方绍鱼下楼到房东太太的客厅里，看见叶泛和乔宴好整以暇吃着饭，慢步上前坐下。

        房东进厨房忙活，方绍鱼趁机盘问乔宴：“你跟房东说什么了？”

        乔宴笑：“还能说什么？卖惨呗，我们俩都沦落到借住你这里的境况了，不把我们的来历说得惨点怎么行？我看那房东对你也挺有成见的，就顺口也编了点儿，说你家里人早走，小时候上不起学吃不起饭什么的，哎，你可别穿帮，房东正考虑给你降房租呢。”

        方绍鱼不以为然：“投机取巧，歪门邪道。”

        房东端了两个荤菜出来，至此，桌上已经六荤四素一汤，还搭配甜品，方绍鱼怀疑自己闯进了卖火柴那小女孩临终时的梦里。

        “快吃吧，”房东给叶泛夹菜，“小叶，你太瘦了，多吃点。”

        乔宴插嘴：“阿姨，我比他瘦，我都饿得皮包骨头了。”

        房东又给乔宴夹满了一碗菜。

        方绍鱼因这一幕直起鸡皮疙瘩，埋头吃饭抵消不适感。

        房东怜爱地看着叶泛，说：“唉，看见小叶，我就想起我那早早就走了的儿子，前些年我家那口子也走了，我一个人在家闲着没事做，让我更想儿子了……唉。小叶，吃点鱼，小心刺。”

        乔宴说：“阿姨，你可以找个活干着啊，分分心。”

        房东答：“嗨，我那口子是意外，保险赔了挺多钱，我够花，用不着给人打工。”

        餐桌上一时寂静。

        好半天，方绍鱼缓缓开口：“那这人生，其实还挺理想的。”

        乔宴静静点头。

        房东见叶泛细嚼慢咽，只捞鸭血汤喝，又进厨房手脚飞快地做了道凉拌血豆腐，淋上辣油，给他端了过来，叶泛果然喜欢，专心致志地吃。

        方绍鱼早就吃饱，见这两头僵尸没有停筷的意思，耐心耗尽，起身说：“我先去上班了，你们两个等下吃完就赶快去找房子住吧，有事和我联系。”

        叶泛立刻站起来，被房东拉住：“你急什么啊小叶，先把血豆腐吃完，找房子的事我帮你们。”

        乔宴狡黠一笑，看了方绍鱼一眼：“是啊，我们不着急。”

        方绍鱼也回以亲切笑容：“确实没什么好着急的，来日方长。”

        只有乔宴和叶泛知道这句话有多像恶魔警语。乔宴心知方绍鱼不至于赶尽杀绝，但她那冰刀般的眼神，还是差点让他吓破本就不存在的胆。

        叶泛望着方绍鱼走远，只听乔宴传来如蒙大赦的笑声：“叶泛，等下吃完饭，我带你出去见识见识。”

        “……不去。”叶泛的筷子扎起一块豆腐。

        “怕什么？虽然打不过方绍鱼，但是你不说我不说，瞒过她还不容易？”

        “……不去。”

        路过野外墓地的时候，方绍鱼注意到地面升起一丝鬼气，停住脚。

        她定睛看去，只见荒草丛中有只脏兮兮的猫，正在舔舐什么东西。走近些，那猫舌轻触的，赫然是一截断臂，淌着黑色的血。

        鬼气侵入那截断臂，顷刻间，指节微动，吓得猫咪溃逃。

        那截断臂依靠两根手指支撑，缓缓地移动，草叶都沾上了血。

        当断臂正要跑出墓地的一瞬间，它被飞来的异物刺中，伤口升腾热气。

        桃木剑!

        方绍鱼回头，元朔御风而过，又结印变出一柄火剑，幻化成数十柄，急雨般刺向这截断臂。

        不多时，白烟散尽，青烟从伤口中逃出，立刻被元朔用两只木碗扣住。

        元朔将碗收进袋中，皱眉看着那截手臂，又使出火符将它点燃。接着，他蹲下身查看地缝，头也不回地打招呼：“早啊，又救你一次。”

        方绍鱼答：“它根本就没看见我。”

        “最近静园不太平，地上冒出很多鬼。”

        她略有迟疑：“是我们放出来那些？”

        元朔笑得轻松：“要真是这样，那我们不止得罪了地下，还祸害了人界，变成邪魔歪道了。”

        方绍鱼看着他的收妖袋，淡淡说：“把那只放出来盘问一下。”

        “嘘。”他神情忽然严肃，从袖中缓缓取出铜钱剑。

        死气沉沉的墓地之中，落叶无来由地飘洒一地，又被怪风裹至半空。

        元朔紧盯着逐渐起变化的落叶，低声嘱托：“等下我从前面进攻，你绕到——”

        回头，半个人影不见。

        靠。方绍鱼跑了。

        吃过饭，房东和乔宴推着叶泛出门。两个人絮叨的程度是恐怖级，为求清静，叶泛只好打着伞跟在他们身后，和人群保持距离。

        今天的天气古怪，一会儿燥热，一会儿阴凉，叶泛感到皮肤很不舒服。乔宴倒像是已经融入这个世间，言行举止——除了外形，几乎是阳间人。

        三个人来到城南找房子，叶泛喝着一杯全冰的柠檬水，仍然感觉不够冷。静不下心，眼前一片血色。

        居民楼下聚集了一大帮人，似乎正在抗议什么，沸反盈天。

        叶泛停步，和乔宴说：“不去了。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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