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孤勇

时间回到元朔打开幽都入口之前。

        林肆因为联系不上方绍鱼，耿耿于怀，坐车去堵人，路上接到一条短信。

        打开一看，他心情瞬变。

        方绍鱼：郑钦被附身，我刚解决了，他晕在南风路西北的巷子里，找个人来接。

        南风路，不就在附近？林肆立刻让司机掉头找巷子。

        莫名晴朗五秒后，林肆的心又沉了：当他是工具人吗？凭什么召之就去？

        打电话过去，果然又不在服务区。

        司机毫无眼力见地开口：“经理，你说的就是这条道吧？”

        林肆冷着脸下车，走到巷子深处，果然看到了郑钦。他正打算扶郑钦起来，忽然瞥到一旁古怪的虚空缝隙。

        方绍鱼从这里逃了？

        林肆把郑钦背到车里，就果断回身，狂奔至缝隙中进去了。

        缝隙随之消散。

        林肆第一次下阴间，只觉得这里诡异冰冷。空中漂浮着透明的半截人身子，还有各种器官；脚下的桥残破不堪，两旁涌流着赤色火焰。

        越往深处走，越感到心脏负荷加重。

        不远处，好像有什么看守。他直觉危险，绕到醉倒的看守身后，凭借层叠岩石的掩护逃跑。

        他尽力快跑，撞到一堵墙。沿着墙边走一阵，他看到了崔判府上的匾额，还有方绍鱼和某人一起离去的背影。

        那粒凝固的粉星随着林肆靠近终于苏醒，移动到他身边，渗入他的皮肤——他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注意到方绍鱼雾一般消失，再也寻不见了。

        林肆只能顺着河流继续乱走，在靠近渡河源头的地方，在有个鬼差已经注意到他的当口，与溪流深处另一颗粉星相汇——

        刹那间，他就被送到了一座森林之中。

        林肆此时的心脏已经过载，他只能坐下来，靠着树干稍作休息。

        他打开手机，显示没信号，忽然有所悟：方绍鱼可能并没有屏蔽他，只是进了这里，不存在主观的故意。

        或许是幻觉，但他心脏好受点了。

        他用手机照亮，试着把眼前的景象录下来，结果相机内一片漆黑，什么也录不进去。

        果然是个鬼地方。

        他逐渐喘不过气，眼前有了幻觉。好像有过类似的感受吧，是在他的幼年，在那场无来由的大火里，他喊不来父母、哥哥，只能越来越无力，最后陷入昏迷。

        救他的人身上有特别的花香气，有相对于常人来说偏低的体温，有轻而缓的声音。

        快要看清楚那个人的时候，梦醒了。过去的记忆再次模糊。

        林肆听到身后的树干传来隐约的水流声。

        他环顾四周，找到了一块锋利的碎石，用力刺向树干，但无济于事。

        “哎!小道士，你在哪儿？”

        树心传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道士？方绍鱼真的在里面？难道被困了？

        林肆察觉不妙，拼尽全力敲击树干——而在他身后，是腾起的一片荆棘。

        元朔喊了几声没回应，就靠近阵法中央，仔细观察那些图案。

        说是图案，实际上很零散，像是数块拼图，还看不出真面目。他试着挪动这些拼图，忙了半天终于拼好，可是拼出来才发现是古字，他压根看不懂。

        他抬头看，出口已经被遮蔽，无处可去。

        元朔打坐精心，良久，他才灵光一现：“对了，那条河在哪儿？”

        他画了一道求雨符，不多时，从地面缝隙升上一小片雨云。元朔顺着缝隙刻下木剑，缝隙迅速塌成一小块洞口，他顺着洞口跳了下去。

        洞中漂浮着许多萤火虫，与地下白骨堆积的惨象相映，有种诡异的美丽。他一步步踩在白骨上，心中默念咒语替亡魂解脱。

        再往前走，密室之中满布鹤寻花，好像一片血泊。

        “谁？”浑厚苍老的声音响起。

        元朔四顾，发现了站在花海中间的方绍鱼。她默默看着前方，神情无悲无喜。

        元朔拍了拍方绍鱼，她毫无反应，甚至不看他。

        被定住了？

        他低头一看，她的脚踝渗血，小腿被荆棘缠住，刺在了原地。凑近些，她的手臂也有些发紫，像是中毒，又像是冻伤。

        元朔刻下火符帮她烧断荆棘，又在她手臂扎针帮她放毒，过一会儿，她的手臂似乎能动了。

        他拿出复原丹正要喂给她，她突然发狂般袭击他——元朔预料不及，堪堪躲过。

        撇开一段距离后，元朔拿出铜镜照方绍鱼，发现这是怨鬼幻化而成的虚像，不禁自嘲：“当道士的，我连这点防备都忘了。”

        下一刻，他已经将木剑上刻好寒符，又引了一滴血，闪电般刺入怨鬼的身体，怨鬼使出全力缠住他，想要附身于他，但很快就支撑不住木剑的威力，灰飞烟灭。

        他刚想歇气，转身，又看到七八个方绍鱼的幻影。

        “……靠。”

        元朔与这些幻影搏斗许久，体力逐渐被消耗殆尽，但幻影却砍杀不尽。

        “再这么杀下去，我还怎么面对她本人？”

        元朔冷静一刻，寻找破局思路，目光忽然被花朵吸引。鹤寻花，是记忆之花。也许那些幻影不断出现，是因为鹤寻花强大的记忆，反复复制出同一个鬼——

        他尝试着使出火球，想把大片的鹤寻花烧尽，火苗窜起，无数方绍鱼的影子瞬间充斥室内，朝他汹涌而来，他以木剑抵抗，引了更多血，在精疲力尽的最后一秒钟，幻觉消失了。

        一切归于平静。

        花海不见，场景转换为河流，河岸两旁开着红白二花，正是元朗和方绍鱼第一次进入秘境时所见。

        他顺着河流走，终于在河岸边看到了方绍鱼的身影。

        方绍鱼看到他，却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才来？”方绍鱼蹲下身坐好，“那个幻境一把火就烧完了，有这么难？”

        “你早破完了？”

        她点头：“过来这里找不到你，就想你可能困在自己的幻觉里了，所以在这等。没想到吧？已经过了一百年了。”

        元朔拿出铜镜照她，确认是活人，于是放下心，顺着她胡说：“是吗？等了一百年？那我师父也该归西了，出去喝酒庆祝一下。”

        方绍鱼又说：“我们听到树干里有流水声，结果这里和外面是同样的景象，可能也是一层幻觉，我研究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破。”

        元朔轻笑：“那就再等一百年，等第三个人进来。”

        忽地，方绍鱼腰间的荷包晃动，她拍了下荷包：“你不是人，别想了。”

        元朔说：“怎么不把他放出来，多少是个帮手。”

        “因为——”她灵光一闪，拿出一个小玻璃瓶给他，压低声音，“借点血。”

        元朔不明所以。

        “反正等会要是遇到不测也得费血，你不如先借我点，以一当十。”

        元朔信了她的邪，献出了几滴血。方绍鱼封好瓶，把叶泛召出。叶泛下意识看向她的伤口，被血腥味诱引，目光显得更呆滞。

        方绍鱼说：“这里是阴界，鬼气最重，等下你要听我的命令行事，如果胡来就直接送你去投胎。”

        “……血。”叶泛天真的话里藏着执拗。

        她举起玻璃瓶，叶泛伸手碰触瓶身，忽然顿住，仔细地审视瓶子。

        五秒后，他收回手，默默无语。

        “……怎么了？”她稍有心虚。

        叶泛的目光又回到她脚踝的伤口处，轻声说：“只喝你的。”

        元朔有些惊讶，僵尸能看出来血的区别？灵力再强也不可能做到。

        方绍鱼坚持：“这是我的血，刚才接的。”

        “……不一样。难喝。”

        元朔点头：“道士的血用来净化，自然不好喝。”

        方绍鱼悠悠说：“你没得挑。”

        叶泛勉强接过瓶子，用指尖蘸取一滴血，片刻后，把那滴血蹭到树干上，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元朔倒不生气，一笑置之。方绍鱼本就要事在身，耐心又有限，这下被僵尸的任性惹到，打开荷包，把他收了回去。

        元朔说：“僵尸五感不全，有时不理解人的情绪，养起来确实麻烦。”

        方绍鱼不言，心事重重，望着眼前飘浮的那粒粉星。

        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距离运星好像那么近，却怎么也遇不到，她有些颓唐。

        元朔倒有闲心观赏景色，黑雾之中，荧蝶点点，氛围阴沉而静谧。他想起刚刚屠戮“方绍鱼”的事，转头去看她本尊。

        她静静凝望前方，睫毛微微颤动，犹如枯叶蝶埋在草叶间隐隐闪烁的翅膀。

        元朔看着她，一时惊奇，又忽然笑起来。

        方绍鱼皱眉：“笑什么？”

        “你刚刚在幻觉里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你。”

        “不想说。”

        “你叫什么来着？方……什么鱼？”

        “不记得没关系，小春。”

        “……别那么叫我。”

        “好，小春。”

        天地突然震动起来。树干摇动，落下许多石块，二人疾行到角落，眼见树干被劈成两半，树皮脱落，露出真容。

        方绍鱼一怔。

        这棵树的树心，果然是参天石柱。柱身青灰色，通体雕刻着各式祥纹，最上方柱体有一道很长的裂缝。

        元朔若有所思：“如果把这根柱子打断，是不是能用它刺破这个阵？”

        方绍鱼说：“神几万年前做的东西，你能打断的概率和我买得起房差不多。”

        元朔从包内取出一柄铜钱剑，然后结印，将铜剑幻化为几十柄，接着指挥他们拼装成一个几十米长的巨剑，最后引血、刻金符，指挥铜剑从高处的裂缝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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