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弯弯解心愁

“他真是这么说的？”

绾卿端坐在花架下，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壶花茶，两碟点心，涂了丹蔻的指尖轻轻捏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含入嘴中，眼角微微上扬透着点儿狡黠。

“回娘娘，光禄卿确实这般说的。”

素白一道跪坐在绾卿身后，脸上含着点儿薄怒。

这个光禄卿，也忒得欺负人了，我们家娘娘没招他没惹他的，怎就碍了他的眼？没事找事挑唆娘娘和皇上的感情，难怪家中有那么一个悍妇。

素白为绾卿抱怨，但绾卿可不这么认同，她倒是觉得这个叫书恒的还挺有趣的，至于他那个“母老虎”夫人嘛。

“燕儿，光禄卿的夫人近日何在？”

绾卿口中的燕儿是她身旁的女史姜燕，身量欣长纤细，面容清秀。

只听她一板一眼答道：“回皇后娘娘，光禄卿的夫人书柳氏如今尚在母家宗正丞柳墟言家中。”

“嗯，派人接她入宫，就说本宫想请书夫人探讨绣艺。”

“诺。”姜燕告退。

绾卿勾起一抹富有深意的笑容，近旁的素白想了少顷，眸子也随即亮了起来。

“娘娘，您的意思是想通过光禄卿夫人令光禄卿就范？”

绾卿微笑侧头看她，眼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是也不是。”

素白微微一愣，一般绾卿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都是她玩心大起之时，后宫沉闷，绾卿想找些乐子也无可厚非。

素白莞尔一笑，继续陪绾卿赏花品茶。

宗正丞柳墟言接到懿旨的时候还不明就里，皇后娘娘怎么会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召弯弯？

“父亲大人，女儿也不甚明白。”

柳弯弯虽然“泼”名在外，但在她的父亲柳墟言面前还是十分乖巧的，因而柳墟言一度以为外头那些传言不过是有心人的造谣罢了。

“既然皇后召你入宫，你行事需谨慎些，宫中不比家里，切忌出了差错。”

柳墟言板着脸，谆谆教导，末了，突然又补上了一句。

“当今皇后娘娘手腕不浅，你千万别让她捏了错处，记得了吗？”

柳弯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女儿记住了，那女儿这就去了。”

柳墟言点点头，“去吧。”嘴里虽然一直反复强调让女儿不要出错，但这心底总归是不放心。

这幺女是自己亲自教导长大的，从小虽然对她严厉非常，但那疼爱女儿之情更甚，此番入宫不知祸福，柳墟言一直皱紧了眉头不曾送过，想了想还是去了一趟翁婿书恒的宅邸。

柳弯弯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心中还是揣了紧张的，毕竟即将面见的不是他人，而是大齐最为尊贵的女人——周皇后。

柳弯弯自己也很迷惑，怎么皇后娘娘突然想起来她这个人来了？莫不是自己悍名在外惊动了她？

“不会的，皇后娘娘应该不是目光狭隘的女子。”

不知道为什么，柳弯弯就是如此笃定，她早就听闻过册立大典之上，那个一身昏服的女子张扬铁血的手腕，只恨自己不能亲眼所见，所以她从心底一直就想亲眼见一见这个传说中风华绝代的皇后。

如今机会来临，那个传奇的女子亲自召她入宫了。

柳弯弯的眼睛里闪烁着淡淡的激动，参杂了未知的惶恐，眼帘开合着，两颊染了淡淡的嫣红。

素白趋步来禀，书夫人到了，正在侧殿候着。

绾卿此时正坐在内殿制香，如瀑的墨发松松地披在身后绾了个妩媚而随意的堕马髻，广袖华服铺散开来，低调的暗绣，点点银华，一朵朵绽放的莲花。

听见素白的声音，绾卿微微侧了头，珠帘微晃，声若美乐。

“知道了，来人替我更衣。”

“诺。”

绾卿话音刚落，几位宫女便趋身向前，绾卿伸手，由着素白扶起，缓步来到妆台前落座。

稍稍补了些妆容，描了鹅黄色花钿，换了一身月牙白的襦裙，绾卿往镜中瞧了瞧，满意地点了点头，

“摆驾鸾音亭。”

鸾音亭，飞驾凤栖湖之上，临风而立，宛若凤栖湖上最美的凤冠，每当清风徐来，便会传来仿若鸾凤啼鸣之声，故取名为鸾音亭。

绾卿到的时候，柳弯弯已经在岸边候着了，鸾音亭必须渡船才能登上，故而她在此等候凤驾。

“妾夫柳氏拜见皇后娘娘。”

柳弯弯行礼毫不拖泥带水，言语之间没有寻常女子的娇软，更多的是利落和干脆。

绾卿唇边挂着优雅从容的笑意，心中暗自点头，此女果然不俗。

“免了，随本宫一道往鸾音亭赏一道特别的景。”

绾卿话里有话，柳弯弯心中揣度不敢表露，只稍稍在眼角眉稍流露出点点迷茫。

绾卿眼角一直在打量着这个女子，见她恭驰有度，举止从容，似是不像传闻之中那个泼辣不讲理的样子。

两人心中各自有思量，登了船，不到一会儿就到了。

“夫人平日里可喜欢摆弄针线？”

两人在亭中早就摆好了糕点花茶的案几前落座，绾卿似随口一问。

柳弯弯原以为品评绣品不过是个托词，但还真没想到绾卿会问，更何况来到了这么一个湖心亭，就愈加不像是要讨论绣艺的了。

“回娘娘，妾不懂女红。”

柳弯弯老老实实作答，这话一出，近旁候着的几位宫女纷纷侧目，女红乃女子自小就要学习的，一般大家教养出来的女子更是不在话下，如今这位书夫人堂而皇之地说她不会，这不是平白让人笑话吗？

不过绾卿可不觉得好笑，熟知她的人自然知晓，她的女红也不怎么样。

“夫人快人快语，心胸磊落，倒是有女中豪杰的风范。”

柳弯弯本来以为绾卿会说她几句的，但是没想到竟是夸赞，惊讶地瞧了对面的绾卿一眼。

笑容温婉，举止优雅，不愧为一国之母，风范不比那些寻常妇人小家子气地很。

柳弯弯瞬间便喜欢上了这个周皇后，言语之间开始更为松快了，不似刚开始还带了拘谨。

二人好像相逢很晚的知己，海阔天空地谈了很久，就是茶也煮了两壶。

“本宫听闻夫人近日回了母家，可有此事？”

绾卿饮了杯花香盈溢的雪花玉露，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柳弯弯眸子变了变，浅笑着简单答了几句。

“与外子闹了点矛盾，妾便回了母家。”

素白闻言微微抬眸，这人倒是爽快得很，不过夫妻闹脾气哪有人这么大咧咧就说出来的啊？

“夫人倒是爽快。”

绾卿亲自斟了杯茶推到了柳弯弯面前，柳弯弯谢过饮之，原本甘甜的茶水此时偿来却是带了点儿苦涩。

“此事本宫也有所耳闻，似乎是因为君上赏赐的那十个美妾的缘故。”

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那绾卿觉得也不必兜圈子了，所幸也直接地说了。

柳弯弯一想起这事就生气，这个混蛋，大婚之夜立重誓许诺此生绝不纳妾，可是这才几年，就迫不及待地出去风流，上次的诗楼清倌儿是，这次的美妾更是。

“若是外子没有意愿，妾相信陛下是不会如此的。”

柳弯弯这话像是赌气了，绾卿心中微叹，还真就是云朗那家伙硬塞给人家的，貌似她还挺开心来着。

“那夫人可曾听闻光禄卿长跪宫门请求君上收回成命的事儿？”

果不其然，在绾卿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柳弯弯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脸上还是动容的。

“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

不过柳弯弯仍是嘴硬，绾卿早知如此，唇边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

“啪啪！”两下清脆的扣掌的声音，柳弯弯奇怪地抬头，绾卿正缓缓放下双手。

而就在此时，寂静的湖对岸突然响起了丝竹奏乐之声，一艘略大的船自隔岸悠悠驶来。

柳弯弯盯着那量船，眼睛越瞪越大。

“那、那不是……”

柳弯弯惊讶地转头看向绾卿。

绾卿含笑颔首，道：“不错，这十人便是君上赏赐给光禄卿的美妾。”

柳弯弯这下是彻底不淡定了，她终于明白登船之前绾卿所说的“特别的景”是什么了，只是皇后娘娘此举到底何意？

绾卿读懂了柳弯弯眼中的疑惑，含笑不语，转头朝湖心看去。

柳弯弯不解，随之转头看向那艘船，不过方寸之地，那十个美妾竟要在船上起舞！

柳弯弯惊讶地又扭头看了一眼始终含着微笑的绾卿，心中更加看不透这个女子了。

合着对岸的乐声，那十个女子踏歌而舞，一举一动莫不惊艳。

这时柳弯弯才真正明白，这十个美妾本来就是舞姬。

女子舞动的时候带动了船身的晃动，湖水便合着十个舞姬的舞步有节奏地拍打着船身，夹杂在悠扬的乐声之中，倒是抹别样的韵味。

柳弯弯心中是越发震惊了，眼前这个女子，不仅是她大齐的皇后，更是一个心思奇巧的妙人，危时能只手撑天下，安时可浅笑隐人后。

这样的女子，怎会是那不识大体之人？

送走了柳弯弯，绾卿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娘娘，您今日为何不让光禄卿夫人劝说光禄卿？那人如此惧内，书柳氏的话他不敢不听。”

素白这话不假，但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乃兵家上策。

绾卿半掩着眼帘，眸中是淡淡的幽深。

“本宫顺手卖她一个人情，书柳氏已然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不出三日，那光禄卿便会对本宫感恩戴德了。”

抬起眼帘，那双原本温婉亲切的眸子撤下了伪装，森寒的光芒夺魂摄魄，仿佛只消一眼，便能撕破人的伪装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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