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梅子茶

阳春三月，嫩柳舒枝，许久不曾平静的中原因着接连变故，和煦之下却是微妙错杂。

据说，周国丢失的玉玺在年初的时候被找到，时隔三日便会是元月十八，即周国卿洲长公主与齐国秦王世子的大婚之日。

但谁曾想喜日便哀日，卿洲长公主忽染恶疾，缠绵病榻，命不久矣，天赐良缘就此作罢。

时隔一月，齐国政变，齐皇因荒淫无度，滥杀无辜被大义灭亲的秦王世子一箭钉在了龙椅之上，仅仅一夜之间，江山易主。

秦王感叹自己无德，于是世子秦羽继承皇位，年号安顺，登基后，大赦天下。

在位一月，已经颇有建树。

“殿下，外头春光正好，何不出去走走？”

“嗯，那便走走罢。”

眉如远山，目露温婉，一身淡粉锦绣长裙的华美女子正是绾卿，而她身旁跟着的亦是原先被周兖打发到浣衣局的素白。

她已经“卧病”多日，如今“病情稍有好转”，也是该出来走走见见太阳的。

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祭台之上，谁曾想一觉醒来，竟已经身处这大周皇宫，身边候着的是满含热泪的素白。

绾卿以为过去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不过是自己南柯一梦，但是千霓和千裳的不在提醒了她，曾经的噩梦是真，如今的困境亦是真。

原以为自己已经飞出了这座金丝笼，然而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这里，只不过这几个月来，她并未见过周兖。

“素白，把这座亭拆了吧。”

主仆二人站在苑湖园里，明明正是花团锦簇的时节，但拢在绾卿眉间的却是抹不去的哀愁。

她看着那凉月亭，弯弯绕绕到了湖心，那里曾有狐仙一般的琉锦在漂浮的圆台上起舞，月下魅影，惊却谪仙。

既然那起舞的人都不在了，还要这湖心亭作甚？

不如拆了，眼不见为净，总好过这般睹物思人。

此生，绾卿再未踏足过苑湖园，这座百花园终因无人问津而沦为一片荒芜。

“素白，你遣人去请陛下过来吧，便说我煮了茶汤，请他过来品评。”

素白看着绾卿眼帘低垂，深知她这是要做决断了。

“诺。”深深一福，素白的眼角差点垂下泪来。

长华宫的宫女来请的时候，周兖正在林昭仪的宫里小坐，甫一听到季成礼说长公主有请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季成礼再次重复了一遍，周兖这才确定，真的是绾儿着人来请他前去长华宫里品茶。

林昭仪端起杯子含了一口新制的百花露，描画精致的眼角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周兖，唇边勾起了一抹温柔媚色的笑。

“陛下，长公主殿下卧病这许久，您顾忌着太医的话便没能前去探望，如今既然长公主身子好些了，您是应该去瞧瞧她的。”

这林昭仪就是去年御花园内被降位的林婕妤，凭着揣摩心思过人，一直在周兖面前说着绾卿的好话，这才被周兖另眼相待，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已经一跃成为后宫第一人。

周兖不是不想去看绾儿，只不过他一直怕再见到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颜，去年她费尽心思装癔症就为了逃出皇宫，如今再回到这里，他怕她会更加厌恶他。

因而这几个月来，他一直犹豫着，但每每已经到了长华宫门口，他又下令调转撵轿去了林昭仪那儿。

方才他本想再次逃避，然而林昭仪这番话却说中了他的心坎，他看了一眼温柔妩媚的林昭仪，微微笑了一下，略略安抚了两句便走了。

“臣妾恭送陛下。”

周兖走后，林昭仪扶着宫女的手站了起来，脸上一直含着那抹笑。

“去，从库房挑些东西往长华宫送去，还有，把上次家里给我送来的那几张调养身子的方子一道送去。”

林柔早就知道这皇上看重长公主，去年御花园那一场闹剧亦是她故意激将，那个蠢货还真上了当，说到底她还是要感谢长公主，若不是她，自己怎能独享后宫荣宠？

“信雅，陪本宫到御花园走走。”

林柔脸上含着高贵端庄的笑，掺着得意，她想到御花园中再感受一下当初的胜利之喜。

周兖进入夜未央的时候，绾卿刚好将茶汤煮好，斟了一杯往前方一推，盈盈笑着看着他。

“哥哥尝尝如何？”

周兖曾想过无数遍再见她是会是怎样场景，或怒骂，或嘲讽，或冷眼，或闭门不见，但从未想过竟会是这般，推了亲手煮的茶与他品尝，一笑倾城。

压制住心中的起伏，周兖上前端起绾卿案上的那杯清茶一饮而尽，因心潮澎湃，他并未尝出什么味道，只觉得饮后齿颊生香，连喉咙也一阵阵地透着舒爽。

“哥哥喝的这般急，如何能品出这梅子茶的清甜？”

绾卿歪着头，无害地笑着。

周兖愣怔了一会儿，随即笑笑，点头应允。

“是我心急了。”

“既是第一杯白白浪费了，那就请哥哥再尝尝这第二杯。”

绾卿再推上一杯，周兖接过，这回不再是牛饮，而是细细品轻轻啜，果然如绾儿所言，梅子茶清甜，还带着淡淡的雪的寒凉，在口中流动的时候仿佛含了一抹冬日里的阳光，凉凉的，十分温润。

“如何？”绾卿笑问。

“果然极好。”放下杯子，周兖低着头凝着绾卿，这张小脸儿，曾在多少次梦里出现，如今真实出现在他眼前，心中反而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

“哥哥喜欢便好。”绾卿不着痕迹地低下头，顺势避开了那道锁链一般的目光。

“绾儿，我……”

“这梅子是我元月里摘的，阉了藏在了罐中，这水是桃树旁的泉水，哥哥可品出了这里面极淡的桃花香？”

绾卿打断了周兖的话，径自说着，不多时，又捧了一杯茶在周兖面前。

看着绾卿那淡笑的眉眼，周兖突然觉得如鲠在喉，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接过杯子品了第三杯。

“嗯？”绾卿目露期待，然而周兖摇了摇头，苦笑道：“心境芜杂，没品出桃花香，反倒污了绾儿的梅子茶。”

周兖放下杯子，随便寻了个借口，便想就此离开，他怕再呆下去自己便要时却理智了。

但就在他转身走了两步时，绾卿叫住了他。

“周兖。”

不是亲切却代表着鸿沟的“哥哥”，绾卿唤他名字，他心底一震，强迫自己不要回头，淡淡问她有何事。

十分漫长的沉默，就在周兖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的腰间多出了一双柔嫩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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