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诺言未允剩哀鸿

“殿下这纤纤玉手是握笔的，还真不适合拿针。”千裳和千霓细细看着绾卿好不容易完成的绣品，捂着嘴嘻嘻笑着，话里是赤裸裸的鄙视。

“往日整日写字也不至于这般酸乏，绣线看得我眼睛都要花了。”绾卿瞪她一眼，甩着手嘟哝着，脸上是一片哀怨。

“你这丫头往日里没个正经，绣起活儿来还真似模似样。殿下，您瞧，这鸳鸯戏水好似活了一般。”

千霓捧着千裳绣得帕子，凑到绾卿眼前来，就着明亮的烛火，灯影晃动影影绰绰的，那鸳鸯还真的在戏水玩耍一般，果然奇妙。

绾卿眼前一亮，接过帕子啧啧称奇，不住地赞叹，反观千裳，得了称赞反倒扭捏起来，不知是烛火晃得还是其他，脸上竟已是一片嫣红。

“看不出来，你这丫头倒是粗中有细，原还以为你是帮不上忙了，没成想竟是大大的冤枉了你。”

素白接着话头打趣千裳，千裳禁不住臊，跺了脚直呼姑姑。

“咱们的千裳姑娘这般手巧，赶明儿叫殿下给你指了人当个官夫人可好？”

已近深秋，天气日渐寒起来，主仆四人便经常关起门来在殿内说私房话，今夜里亦是如此，于是大家嘴里也没个顾忌，千霓大咧咧地说这话，叫千裳羞得不行，捏了粉拳直冲千霓龇牙咧嘴。

“好了，好了，千裳脸皮薄，大家就臊她了。本宫留意着就是，总归是本宫的贴身人，断不能委屈了去。”

绾卿故意板起脸来，装模作样地抓着千裳的手拍一拍，语重心长地对着千裳道。

“殿下！”千裳含羞带骚，娇嗔一句跺跺脚扭身跑出了内殿。

剩下的三人在殿中笑得前仰后合，直把泪花也给笑了出来。

“素白，你将千裳唤回来罢，夜里寒，莫叫她跌了跤。”调笑归调笑，绾卿还是记挂着千裳的。

“诺。”素白福了福，转身出殿去寻千裳。

但夜深了，素白和千裳二人还未归，绾卿觉得不对劲，立即命千霓着人去寻。

但一直等到三更，绾卿还是未见到人。

心里一直突突跳着觉着要出事，绾卿坐不住了，打算亲自去寻人，于是命人更衣。

浣儿和佩鱼两个二等宫女此刻一直守在绾卿身边，整个长华宫灯火通明，来往的侍卫踏着繁杂的步子，高声唤着二人的名字，但搜遍了整个长华宫，均不见二人踪影。

绾卿踏出殿门口的时候，长华宫的侍卫长刚好来报，并未寻得二人。绾卿面上一沉，挥手让他下去。

已是深夜，现在实在不适合再大张旗鼓地为两个宫女搜寻整个后宫，这样不但会惊动后宫的各位夫人，便是周兖也可能会被惊醒。但若是不搜宫，绾卿总觉得若拖到明日可能情况会更糟。

最后，绾卿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管了，还是先寻到人要紧。

“来人，传令下去，搜宫。若是找不到素白和千裳，本宫绝不罢休。”

绾卿的脸在火把晃动的明灭中显得高贵无匹，眉间还未卸去的花钿傲冷盛开，右手搭着千霓，站在阶上宛若至高无上的神明驾临。

搜宫令下去不到半刻钟，本已陷入沉睡的皇宫再次苏醒，除了皇上寝宫甘泉宫，其他各宫都被这声势浩大的搜宫吓得不知所措，位份低的不敢吱声，位份高的便要喊人拿了这些擅闯寝宫的宫人，但一旦亮出卿洲公主的玉牌，饶是再高的位份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能乖乖地任人搜宫。

大周皇宫的今夜，注定不会宁静。

绾卿站在殿中，双眸一直盯着绣屏上那一列娟秀的字迹——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这是她提得字，素白绣上去的，但她记得在绣最后半阙的时候，素白不慎被扎了手，怕血污了绣品，于是千裳接过完成了这首诗。

“殿下，人找着了。”绾卿出神的时候，千霓快步进来小声地说了一句。

绾卿猛地回过神来，原本欣喜的眼神在接触到千霓眼角的泪痕时顿时化为阴暗的沉寂。

“带路。”不管发生何事，我定会护你们二人到底。

绾卿阴沉着脸，随着千霓来到了侧殿。

一路上灯火通明的，绾卿不可能没有瞧见地上几滴十分明显的血滴，还未凝固，在火光的照映下，隐隐跳动着触目惊心的光芒。

绾卿心里一跳，竭力避开目光，抿了嘴直直往侧殿而去。

侧殿里站着的都是长华宫的宫人和侍卫，一看见绾卿纷纷行礼，但绾卿只当没瞧见，行带小风，急躁的端庄带飞了长长的飘带。

众人低着头，只觉得一朵飘动的团云带着香风飘过，眼前早没了绾卿的身影。

几个时辰前，这张脸上还生动活泼，但没想到才过了这么些时间，这张素净的小脸儿竟已是苍白一片，还未阖上的双眼，失却神采的瞳孔，无一不昭示着她死前所经历的不幸。

绾卿脑袋空白，她伸出手想拂上那双令她心慌的眼，然而她怎么也找不着位置，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泪，便就这样突然地掉了下来。

“殿下，奴婢找到千裳的时候她已经……奴婢想回长华宫寻人，但是惊动了未离去的歹人，若不是侍卫发觉，奴婢恐再不能回长华宫侍奉殿下了。”

素白身上的伤暂时处理了，许是不想让她瞧见，但绾卿还是不能忽视腹部还在渗血的厚厚纱布，想必那伤口是极深的。

“素白，你可知是何人？”绾卿一开口，声音喑哑难听，压抑了恨，藏匿了深深的无奈。

“奴婢无能，并不知晓是何人。”素白此时靠坐在榻上，面上毫无血色，唇色发白，额际还渗着豆大的汗珠。痛是一定的，只不过为了绾卿，她一直极力忍着。

“你是在何处发现千裳的？”绾卿终于合上了千裳的双眼，她的手在发抖，捏着手绢一点点擦着千裳被血水脏污了的脸。

千裳生前虽有些粗线，但还是爱美的，女孩子哪儿有不爱美貌的？都是二八年华，青春正盛，谁不想嫁一个良人了此终身？

可是，我还未来得及兑现我的允诺，千裳，你怎的就先走了？你可太无良心了罢，我还想为你指一个好夫婿，疼你、宠你、纵你一生，若是他敢负你，我便叫他尝尝厉害。

可是为何我还未准备好兑现允诺，你便先弃了我？千裳，你太无良心了罢……

绾卿一闭眼，两行清泪滑落眼角，打湿了千裳干净的小脸，顺着她的脸，蜿蜒成百里哀鸿。

“飞香殿后面的紫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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