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凤娘

绾卿失神地看着案上那杯冒着袅袅云烟的清茶，婉容唤了她几次都没回神。

“绾儿，你怎么了？”婉容见一直唤不回神的绾卿，有些焦急地提高了声音。

“嗯？”绾卿这才听见了，蒙蒙地转头看了婉容一眼，回以一笑。

绾卿方才想起了奶娘，那个总会拿糖糕哄她喝药的慈祥老人，抬手饮茶间偷偷拭去了眼角几点晶莹泪光。

“母亲遗嘱绾儿认您为姨母，不曾想竟耽搁了这么多年。”放下茶杯，绾卿歉意笑道。

“当年皇后娘娘为了让我在太尉府不受欺凌便认我作义妹，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中。谁曾想姐姐竟被那妖妇所害，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婉容心中对高颜夕十分敬重，从她脱口称先皇后为姐姐便知晓，她与绾卿母亲的情谊非同寻常。

“母亲喊冤而死，可恨绾儿无能，不能手刃仇人替母报仇。”绾卿咬着唇，眸中散发着森冷的恨意。南宫氏，她一定不会放过。

“斗胆担你一声姨母，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何要姨母帮忙的说便是。”

绾卿等的便是她这句换。敛去眸中恨意，绾卿俯身下拜为婉容行了个大礼。婉容直呼受不起，忙扶起了绾卿。

“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绾儿只希望纲伦得正。”绾卿看着婉容的双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此次绾卿约见婉容的地点是一处舞坊，名曰醉琉璃。醉琉璃的掌事人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人称凤娘。凤娘早些年在宫中当过宫女，逢特赦出了宫，但凤娘只身一人在大周的都城长安无依无靠，她的家乡早些年逢战乱早就化为废墟了，她有幸遇到当年的高家三小姐被收为侍婢，后来随着高三小姐嫁入大周皇宫。

这凤娘的旧主正是大周的先皇后高颜夕。而如今这醉琉璃的幕后主子便是绾卿。醉琉璃的女子皆是凤娘从各地挑中带回的，大多数都是孤女，卖身契一签，那终身都是醉琉璃的人。

绾卿十二岁组建醉琉璃，当时她借用外祖父身边的隐卫两名寻找这凤娘，隐卫是在一处勾栏院中赎出的凤娘。凤娘为报旧恩，当面在绾卿面前立下军令状，醉琉璃不成，她便自刎谢罪。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给你三年时间，务必让醉琉璃成为大周第一舞坊。”不过年仅十二岁的少女，说话间已然有了指点江山的气魄，她的眸子极黑，凤娘看着便心生臣服。

凤娘确实有手段，仅仅两年时间，她便用绾卿给她的三百两银子将醉琉璃推上了舞坊的顶峰。

红尘迷醉，金宵富贵，功成名就不如琉璃一醉。

这是坊间广为流传的一句佳话，说的便是这醉琉璃能引的那些达官贵人、文人墨客流连忘返，即便身居高位也愿一掷千金只为能在醉琉璃一度良宵。

凤娘此番亲自接送的绾卿一行，坊中的女子从未见过凤娘这般小心翼翼地随身伺候一人，即便是那权倾朝野的重臣光顾凤娘也只不过隔帘一问，那些客人见不到凤娘真容，只听得那声音柔媚入骨，令人魂牵梦绕。这便是醉琉璃的迷人之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醉琉璃挂牌的舞女一向不轻易露面，或立于薄纱之后惊鸿一现，或半遮香扇一舞翩迁，或轻歌一曲九转回肠，或赋诗一首小意抒情。

见之不若遇之，遇之不若避之，避之不若失之，失之不若使其念之。

这便是凤娘在勾栏院打滚多年得出的一句箴言，醉琉璃之所以能立于不败之地便是坊中的姑娘在凤娘的调教之下驾轻就熟地运用此句箴言的缘故。

凤娘送着绾卿和婉容从后门小径离去，转身折回醉琉璃的时候，绾卿淡淡的说了一句话。

“凤娘，母亲交代我替她向你说一句‘多谢’，当年的清秋寺，若无你，我可能都不会存在这世上。”

凤娘僵直着脊背，半天才回了话。

“若无主子便也不会有今日的凤娘，少主不必这般……”

绾卿看着凤娘的背影，依旧婀娜，但那股风霜沉淀出的岁月的悲伤，绾卿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这个女子纤细的身子里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无声轻叹滑落唇角，绾卿转身缓缓离开。别人的命运自己无法干预，但我命由我不由天，老天，你且看着。

一直背对着绾卿的凤娘待绾卿走远，这才缓缓地转过身子，绾卿没看到的是，此刻她描画精致的妆容早已被泪水打湿。

红妆泪，胭脂水，海棠浓殇泣余凉。当年悲欢，尤胜眼前，惜往年，家乡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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