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昼

次日天明时，尚还细雨连连，春风游荡在雨中，纱帘轻动。

        纪涵虽辞了官职，但到底科举出身，少时才子名声也曾名满京城，从来都是权贵低声下气来请纪涵，大抵因此茶具并不常用，墨燧看纪涵洗了茶具，又随手放到柜里落灰。

        纪涵看着门外的雨，又从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两身蓑衣，这蓑衣穿着是没什么大碍，可若是穿着入宫面圣，才是大大的不妥。

        纪涵揣手看墨燧“世家公子再娇贵，以后也是个习武的粗人。”墨燧无奈的放下手里蓑衣“这不合礼数。”陈令生在一旁找的满头大汗，愣是没翻出一把伞。

        墨府无论主子下人待纪涵无一不尊敬有加，银两从不敢拖欠，每逢节日还要多添一些，纪涵亦无陋习，在旁人眼里年少时端方君子，老了亦是儒士风范。因此——按理来说他就算不富裕也不该潦倒，偏偏墨燧每次来这都是这样，别人家的陋室是谦虚，纪涵的陋室半点都不带虚的。一开始墨燧以为纪涵是把钱给了纪兰——毕竟是独生子，直到有天在街头看到卖画的纪兰。

        “您当真这样穷吗？”墨燧十分无奈。

        纪涵理直气壮，“为师难道会骗你？”

        墨燧看他一身麻衣无声叹息，只好把蓑衣给了陈令生，让他回墨府报个平安再拿上雨具，陈令生穿上去了。

        他一路跑着，回来时身上还穿着蓑衣，手里两把伞，眼睁睁看雨停了，雨过天晴，碧空如洗，纪涵负手立在门口，单薄的衣裳在冷风轻摆。

        陈令生到两人面前，纪涵张开嘴打了个喷嚏，陈令生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墨燧在旁边递过一条帕子，纪涵伸手拿来擦了擦嘴，墨燧无奈顺势接回。

        陈令生进屋脱了蓑衣，放下雨具，三人往城里去。

        陈令生这一来一回已是将近正午，因下了场雨街上人还不多，三人路走到一半，纪涵停下抬头往街边看看，见一家楼上挂着“醉华楼”，回身道:“你先在此歇一歇，为师去去便来。”墨燧心领神会，目送纪涵走了段路便带着陈令生往醉华楼去。

        一进楼便见一男子，身量颀长，一袭白衣，手持一把折扇，看年纪二十出头，束发着冠，生的一副如玉公子的好相貌，只是眼下皱着眉头，面露难色。

        墨燧心知如何，上前叫了一声“纪兄”，那人惊喜回头“墨小公子。”他手里折扇敲敲手心“这可真是巧了，墨小公子也是来这吃饭的吧。”墨燧配合的点头，纪兰展开折扇，扇上一团浓墨，留白处无一点墨迹，墨水全缩成一团，边上题着四字行书“空谷幽兰”。

        “昨日黄昏，夕阳西去，我在街边买画，可惜街边清冷，我正要收身之时却有一位贵人向我而来，一开口要了四幅画作。人生在世难逢知己，除却墨小公子，便只有这位贵人能识我才能，于是我一时难耐邀他今日来醉华楼酌酒浅谈一番，谁知……”纪兰话说到这，墨燧已是很熟了。

        这位纪公子名兰字空谷，正是纪涵独子。

        纪兰少不更事时便吟诗作对，于文道颇有慧根，可谓神童才子，只是不知怎么偏爱作画，并且在此道一路走偏。

        墨燧曾见过纪涵作画，画的是江南烟雨，墨燧未曾南下过，不识江南风景，但几笔下来也的确颇有意境。纪兰作画却是一腔情怀，全凭意境，最后成画不能说是平平无奇，只是有些不堪入目，但纪兰自觉甚佳，就爱将画作摆出来买卖卖弄，幸好他专挑街上清冷时买画。

        墨燧有一日偶然遇见纪兰买画，便是碍于情面也不好拂袖走人，于是买了一副。也不知怎么回事，此后常常遇见，免不了再做买卖，买回来的画大多在书房里落了灰，有时也拿出来试图欣赏，到底没那个本事。

        每每墨燧买过纪兰画作，纪兰便邀上墨燧到醉华楼饮酒，墨燧买他画不下十次，约了至少九次，有八次是墨燧看纪兰喝，有一次是墨燧和温娇怀看纪兰喝，最后都是墨燧付了酒钱。

        墨燧心知这回也躲不掉，于是取了包间，点了几道清淡小菜并一盘红烧鱼，看纪兰笑呵呵要了几坛酒，又叫陈令生点了道菜，三人上楼。

        醉华楼之所以叫醉华楼就是因这家酿的酒，其味道醇厚绵长，入口辛辣，回味无穷，一杯可叫人沉溺其中，三杯下肚便是飘飘欲仙，待酒饮完才是香味四溢，让人欲罢不能。当然以上都是纪兰评词。比起看得到喝不着的酒，墨燧倒觉得这的饭菜不错。温娇怀吃过一次便在这挂了包间，之后再没来过，反而是纪兰常约着墨燧过来。

        三人在包间里等了一会，先上了陈令生点的菜，那是道家常小菜，陈令生接过来尝了尝，接着双眼一红埋头苦吃起来。纪兰摇着折扇看热闹，墨燧摸了摸帕子到底是没递过去。

        陈令生吃的也快把菜扒拉完，陈令生用袖子擦擦眼泪。纪兰在一边看着，直到他情绪平复下来，才笑道:“看来这位小哥也有些情思，怪不得得了墨小公子青眼，以往见到小公子身边可是清冷的紧。”

        那边门被推开，纪兰看了一眼“小公子的菜来了。”墨燧也算知道他性子，低头犹豫的摸着帕子没有回，上菜的小二把菜放到桌上回身向外走，墨燧抬起头，正要叫住那小二，回头看时，那小二正避开一人，那人样貌一露，墨燧的话噎在喉间不上不下，连起身都忘了，帕子半露在外面，墨燧猛地又塞回去。

        纪兰笑哈哈的“怎样？墨小公子看，这可是位贵客。”他说完了回头一看，桌上菜是齐了，却不见酒水，急嚷道:“唉！我酒呢”未说罢已起身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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