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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题外话


一条抚河百里长,中段又有一道堤坝横亘其中,迫使这条本就只有不到十丈宽的小河调转流向,不复东西复南北。

        临近入秋的日子道中还是火热天气,金乌高挂长空气魄十足,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水马龙沿着抚河东岸行走,放眼望去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所谓江湖名宿偶有身影。再往抚河上去看,一条二层楼船不大,却极其奢华。屋檐挂金槌,房门朱漆饰,偶有下人行走,穿着皆是绫罗绸缎。楼船最高处有一张小帆,上面画了一只小巧喜鹊,如果不是这艘没人敢同行的楼船,道路也不至于如此水泄不通。人群中有人朝着价值连城的小楼船吐了口唾沫,嘴里暗骂一句:“天杀的慈宁王!”

        站在楼船左侧栏杆上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颇为惹眼,穿了身粉红襦裙,耳朵一动,顺着声音两眼横扫找到暗骂的那人,轻轻挥挥手就有三名挂刀侍卫自船上一跃而出。三名侍卫水性极好,在河中身形翻飞,不待那人出逃就已经屈膝半跪在近岸张弓拉弦。那人身边有两三好友,讲义气,有人拿出一块青铜盾牌,眼力好见识广的暗叹一声:“河泽门的人讲义气,果然不假,可惜了,认不清局势就成了蠢。”

        暗叹之人是书生打扮,骑着一匹好似空有骨头架子的老黄马,牵马侍女头戴桃簪,闻言好奇问道:“河泽门不是云州老大的一个门派吗,那个什么将军就是河泽门出身,只要报上名号就算是王袖也该卖个面子才对的吧。毕竟公子你看,河泽门在云州南部,云州和道中是邻居,慈宁王又住在云州最北面,两家之间就隔了一座罗湖山,远亲不如近邻,是这个理吧?说不定以后辖境里有罪犯出逃,到时候还得拜托他们出些力气呢。”

        书生含笑不言,低头看着侍女,自幼被当做发妻来对待的侍女当然知道公子的意思是自己错的有些离谱了。见书生好像不打算主动解释,侍女吐出一截香舌,歪着脑袋,两根手指捏住书生衣摆,摇摇晃晃神情故作失落,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临近几个糙汉子看直了眼。

        书生对她宠爱至极,当下队伍都在看这场闹剧所以停步不前,两人被裹挟住进退两难,书生也就松开缰绳趴在马脖子上笑道:“远亲不如近邻,这个道理是对的。但又不是说道理对了,所有人就会照着道理去办。照着对的道理不一定不会办坏事不去说,对的道理其实对于这件事来说没有用处的情况也不去说,单单说有多少人明知兄弟情义重人命关乎天,仍旧将卖兄弟来钱快杀人越货发财道这种话奉为圭臬?君子三省,克己复礼,先义后利,言而有信,这些话天下人谁不知道?可所谓的道德圣人正人君子又有多少?所以未必就是两家关系好,离得近,就能对人出言不逊,也不是别人出言不逊,自己就要刀剑相对,都错了,可不就是对了?”

        侍女挠挠头,公子的这番话她一字不落的听进去了,可是好像一句都没有听懂。怨不得娘亲说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大本事,就是投胎的功夫厉害得紧,把娘亲那一副天仙般的面孔都给留下了,也得多亏老爹没出息啊。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老爹刚忙完回来蹲在门槛上吃面,被越说越生气的娘亲给一脚踹翻,好像当时老爹人摔了个四脚朝天,但是汤汁都没撒一滴来着。侍女想学老爹的这个本事,可手里一捧着饭那身形就比大山还稳当。

        忽然她灵光乍现,仰头去问:“公子懂得真多,句句是道理,可这和当下的这件事有啥关系嘞?圣人老爷的道理咋就和他们要打起来扯上关系了?”

        书生按下她的脑袋,俯身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当下其实很简单,圣人道理没一点用,那是王袖,皇帝的老幺,所以就这样了。”

        侍女摇头挣开书生手掌,摇头晃脑的说:“可我觉得这样很不好嘞。”

        持青铜盾牌的那汉子信心满满,自认别说是大弓,就算是劲弩都拿他没办法。只消挡住一轮攒射,稍稍展露拳脚,说不定就是一场滔天富贵。慈宁王辖境内只有一郡,那一郡名为羊脂,受誉得号小半洲。可怜那汉子尚未能报上名号,就已毙命,头颅七窍喷血,极为凄惨。不是箭矢伤人,是浑厚内力击打面门所致。只见楼船上有一灰袍老者迎风而立,发须皆白气势威严,毕恭毕敬将断了皮筋的弹弓双手交到小娃娃的手上,那小娃娃又接过弹弓屈膝跪地交付给另外一个年纪更小的男娃娃。男娃娃穿着一身蟒袍,蟒袍清白,整个天下独一份,慈宁王王袖,大端王姓皇帝最疼爱的幺儿。

        有人认出了老者身份,涑河郭衷,曾一掌拍碎王景寺二十一扇石碑而闻名天下。据说当时的老方丈罗汉金身郭衷自言不敌,转身就又独自破开与罗汉金身齐名的菩提明台,从此名声大噪于天下,是杀力极强的一位江湖宗师,据传捉对厮杀郭衷从无败绩。

        楼船缓缓顺水前行,有人丢下一根绳子,三名侍卫拿起绳子拴在就近的大树上。楼船不再前进,放下了船板,慈宁王回了船舱,粉雕玉琢的襦裙女娃站在船板上,双手负后神情桀骜。其余行人唯恐牵连到自己,纷纷前行,唯有书生一动不动,挡在路中央,身后一群不识好歹的江湖草莽在老黄马身上狠狠一撞,将书生撞下了马。老黄马处变不惊,马蹄不抬,得了郭衷赞誉和叹息各一声。书生在地上滚了两圈,一身尘土,手臂被地面蹭出几道血痕。侍女气不过就要出手理论,书生不羞不恼,转过身笑眯眯的问了一句:“一会儿楼船上要是有人上下,你们是挡着道呢还是老老实实等人上去呢?”

        被挡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蹲下身戏谑问道:“那与你这个掉书袋子有何干,行走江湖生死自负,娘们唧唧。”

        书生闻言一手牵马,一手牵起侍女玉手,一身泥巴还要装模做样,有人对此嗤之以鼻,很快又遁入山林慌忙逃窜。

        “怕你们挡我的道。”书生淡然说道,走上船板。女娃挡路,说书生贵为皇子登船自无不可,至于贱人女婢劣等马匹,船上都有的。一句话说的叫人无从训斥,书生作势就不再登船,拉起咬紧嘴唇的侍女就走。

        坐在船舱里打盹儿的慈宁王淡淡开口说道:“四哥莫要嫌弃船小,委实是河不大,纳不下大鱼容不了大船。路途遥远,四哥远道而来,小弟可是接连堵了好几道关口,怕的就是遇不上你啊。恰逢盛宴,咱们许久不见,不如就登船好好唠几句如何?”

        书生离去身影衣袂飘扬,不知道与侍女说了什么,逗的侍女开怀大笑。女娃冷眉叫三名侍卫拦住书生去路,书生只得转身冷笑道:“我陈秋不过一县之地,五弟安心,四哥不碍你们的事。”

        书生撞开侍卫,女娃还想继续刁难,船舱内不过十岁大小的慈宁王淡然出声:“四哥说的哪里的话,弟弟真心实意,哪里想过那些弯弯绕绕。大哥二哥三哥是一母所生,你我虽不是一母所生,可我想彼此之间,关系还是要比与他们近一些的。至少我是如此,不敢妄言四哥想法。”

        书生不做回应,牵马缓行,侍女呲牙咧嘴做鬼脸,相逢不过一盏茶功夫,慈宁王再次走出船舱,伏在栏杆上轻轻抛出一物,落水叮咚,好像是一串铃铛:“四哥,送你的礼,不小心掉了下去,莫要怪罪,日后弟弟再送。不能远迎,与你说两句煽情话,秋州的风,江南的水,天底下最能留人的东西,陈秋都有,我蛮羡慕的。可唯独金石美玉,陈秋巧妇难为无米,要是短缺,尽管问弟弟来要。”

        书生转头听王袖讲,赌气一般不作答,听完了就走。女娃皱眉还要发难,被郭衷伸手拦下,换脸一样的就变成了一副灿烂笑脸。书生一口气走出去三里地,临近没了河道,有意同行的楼船无奈远去,身后许多江湖人远远吊行,被最早出声讥讽慈宁王的那人拦下,又被出声讥讽书生陈秋王的痞子驱散。侍女不再天真烂漫,书生放开缰绳,侍女沉声询问道:“王爷,可有变故?”

        陈秋王缓缓摇头,随之轻声说道:“变故是有,但不大。叫子昂子兮回来吧,叫周舂好好盯着泅铜三关,云州羊脂郡,让洛桑小心行事,就跟老四说的那样,地方不大,纳不下太多东西。”

        两人身畔的一棵大树上,有人吊着一只脚前后摇晃,戴着斗笠,忍不住从梦中醒来出声打断两人:“我想过王勤,想过王坪,也想过王袖,甚至想过陛下,怎么就是你了?”

        书生听到了熟悉嗓音,抬起头忍不住纳闷道:“吴秉之……吴炼?”

        书生一时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沉吟片刻,展颜一笑:“行啊你,怎么在这?”

        已经出落的身形修长的吴秉之早已富贵,深居高门大院之内,却还是觉得穿着麻衣舒服,从树上一跃而下无奈苦笑道:“陆执在香州云旎县当值县令,香州尸变,他要我去帮衬一二,我便跟着师傅去了。那地方听名字我还以为是个夜夜红粉的好地方,谁知道到了哪里四下跑遍才知道是一个破山坳。这不,在那待着烦心,就跑这边赴宴散心。虞言的粮饷,真是你给截的啊?”

        书生好奇问道:“香州就是那样,处处穷山恶水,偏偏还喜欢附庸风雅。不过陆执是陆家独子,根正苗红才行皆高,怎么去那小地方做县令了?”

        吴秉之无意回答,只说不知。吴秉之不悦说道:“我在问你呢,打什么岔。”

        陈秋王若有所思,平淡回答:“确实不错,不过何以见得?”

        吴秉之摆摆手:“我现在做的活,不方便和你说。岭南季子昂,并州兰子兮,温阳府周舂,狼峰部洛桑。今天是赵家剑冢少冠及冠礼,有传言说皇帝要在秋州再设一进退关,守关之人用董赵二家的人。更关节一些的我还没看出来,不过你忘了?我打小就会算卦,一算就知道我没猜错。”

        言语过程中吴秉之神情不断变化,从和熙笑脸到横眉锐目再变冷笑为憨笑,陈秋王自知往日同窗情谊已尽,双手抱拳真诚说道:“为我跑这一趟,陷不忠不义,陈秋王王及瑞在此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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