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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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我想了想,又在每一列下添了些小字,提醒自己需要注意的地方。从前不觉得,梳理清楚后才有些实感。
宋忱静静看我写完,才开口道,“洗籍之事,是已同陛下定下来了么?这些地名……是往后对我去处的安排么?”
宋忱脑子就是比较好使,我展眉笑了笑,“也不算定下来,只不过也打算同他商量了。至于这些地名,都是从前听人提起来住得舒服的地方,我想着你往后肯定不愿住在宫里,先着人看看这些地方,有备无患嘛。”
一想到这样的将来,我笑得更开心,但宋忱只是点了点头,笑得似乎有些勉强。
我拍拍她的肩膀,“不用担心,他现在可是皇帝,这事虽不易,究竟能做的。”
宋忱看了我一眼,叹气,“你呀。”
秀选与林澄,均有太多变数和掣肘,只洗籍这一件,我还算有些把握。
但我没有料到,这事似乎比我想得要麻烦。
我第一次跟林札楠提的时候,他像是警觉一样地反问我,“宋忱自己跟你提起的么?”
我有些发愣,“是我觉得她这样在宫里待着受委屈。但就算是她自己提的又怎样呢?我们都清楚,当年那桩案子摆明了是构陷,替她翻案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林札楠朝我看过来,我看不太懂他的眼神,但能知道那并不是认同,难道宋忱家的事还有其他的隐情?
但林札楠没有提更多,只是告诫似的同我说,“我知你与她情深,可这世上没有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莫说当年便是你于她有恩,就是她当年对你有什么恩德,这么多年也还完了。”
我鲜少听到林札楠这样斤斤计较,当下没有反应过来辩驳,话头就这样过去了。
后来再同他提,他要么跟我撒娇说我不心疼他朝中事务忙,要么就干脆让小圆子帮忙打掩护避而不见,我虽觉得奇怪,却也无从下手。
我便是在春日的一个午后,带着宋忱去寻林札楠的时候,再见到温棠的。
六十四
其实我没有认出她,也没有想要同她说话。我并没有那种主人般的占有欲,觉得这宫里出来什么人我都该问一问查一查。
但她拦下了我。
她穿着长长的襦裙,竟也可以那么轻易地从长满西府海棠的林间穿过,片叶不沾身地来到了我面前。
我瞪着双没见过世面的眼睛,从她头上看到脚,又从脚上看到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坦坦荡荡地任我打量,看我扫了好几个来回,问,“认出来了?”
我眼睛瞪得更大,“你认识我?”
她眯起眼,眼尾漂亮地自然扬起,“十月廿九,城西那边的小院子里,我们见过一面。”
这个日子唤起了我的记忆,我心里一动,仔细看了看她几乎称得上秾艳的脸,“你——你是那个小将军?”
先慈郡王世子谋反,城中无日月,那几天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后来慈郡王及其母家战败,林札楠来找过我一次,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温家小将。
她笑起来,道,“不错,我叫温棠。”
我愣了愣,没接话。我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她名字是哪个字。也缓慢地意识到温家是怎样与林札楠达成了合意,温棠自然是女中豪杰,不屑于在我面前耍什么样的心计,所以光明正大地同我说话。
但我思及背后的纠缠,以及眼下这个尴尬的时间节点,一时之间竟有些想逃了。
温棠没让我逃,也并未咄咄逼人,只是问我,“小娘子,你怎么会在宫里?”
宋忱也认出了她,在我身后出声,“这位是皇后娘娘,温姑娘,不知者不怪,但是娘娘胆量小,您还是拘束些的好。”
宋忱话里带刺,温棠却没有生气,反而眼神有些微妙地看着我,又低头思索了一阵,问道,“我听闻新朝皇后,是旧时礼部主事的女儿,姓闻,闺名叫做棠声?”
我点头,“我是闻棠声。”
温棠便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和宋忱俱是一头雾水,宋忱除了疑惑外还有些敌意,眼神落在她身上都是冷的。我脑子里还在想林札楠和温家的关系,看着温棠时想起了另一个人,惠州战死的温宥仁。
温棠如果能给林札楠带来温家的拥护,那想必也是嫡系,那温宥仁就是……
温棠笑够了,正想同我说些什么,我却先拉住了她的手,说,“温姑娘,知裕帝在时,惠州曾出过一场惨剧,战死的温宥仁小将军是你的……”
温棠神色冷下来,“是我的胞弟。”
我几乎不敢看她,心里满是慌乱。还有些油然而生的恐惧。我说,“节哀。”
温棠说,“为国战死,是所有温家人的使命。温宥仁死得其所,没什么好哀的。”
温宥仁确是死得其所,但也死得冤枉。我比谁都清楚,温宥仁的死是人祸。可我不能说。
宋忱听不出什么端倪,只是下意识走上前维护我,“不知温姑娘入宫有何贵干?皇后娘娘今日本就身体不适,不能在外头吹风,眼下已经够久了,您若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同娘娘回去了。”
温棠不语,看着低着头的我,忽然凑近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而后便让出了位置,任宋忱将我搀扶着走开。
直到回到昭华宫,我还没有缓过神来,宋忱拿了条热毛巾在我脸上滚过几圈,我渐渐回过神来,宋忱问我怎么了,我又想起温棠在风里有些冷漠的声音。
她说,“小娘子,咱们这位陛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六十五
我知道当年惠州事的真相是一个意外。
除夕前的一个下午,我去承文殿正殿寻林札楠,却只寻到了小圆子。小圆子说林札楠有些事需处理,可能还要个一时半刻,让我在后边的配殿歇一歇,很快就能等到。
小圆子做事一向妥帖,那天却不知为何不大靠谱,我等了好久也没等到林札楠,配殿里的熏香又点得太浓,我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醒的,只昏沉间听到外间有说话声。
“温辞老将军能守惠州几年?你未免想得太美,便纵是他老爷子身子骨硬朗,朕将他一直放在惠州,朝中会如何议论?”
这是林札楠的声音,这事我也知道一点。
温辞将军领着五万惠州军从京城出发,浩浩汤汤行了半路,便听闻了京城事变,正想扭头往回赶,京城内乱局又定,于是循着已故知裕帝令,同钦州三万兵马,一同去往了惠州边境。
羌部落自来便只善游击战,先前攻城时也不过仗着明知惠州守卫空虚,碰上温宥仁这个硬茬就吃了苦头,温辞将军所率兵马一入阜城,羌部落闻风而散,可叹温辞将军有心追击,却快不过羌人轻骑快马。
年前林札楠传了旨,钦州兵马折返,惠州如今群龙无首,温辞将军且暂整顿,免得羌人趁乱又搅混水。
但是温辞将军领兵本就是临危受命,当年退隐便是年老病痛,就算撑着残躯戍守边疆,也不是长久之计,而林札楠也显然不会让这样的话柄落到自己头上。
而后便是一个我不甚熟悉的男声,“温家没了温辞将军,自然有别的儿郎,臣这个自家人,心里还是有把握的。”
我还在思索是哪个温家人的时候,林札楠的声音就告诉了我答案。
他说,“温峥,你倒是聪明,用儿女的性命挣现世的功名。”
只是这话实在是怪,什么叫用儿女的性命挣功名?温峥身为温家家主,安排家族之人戍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算不提温家世代习武的事情,林札楠何至于将话说得这样难听?照他这样说,温辞老将军当年乞骸骨,温家换温宥仁小将军戍守惠州,温辞老将军也是在享儿女的功名么?
温峥话语里却没有多少波动,仍是同刚刚差不多的语调,“陛下这话说的,我儿挣的功名,又何止在我一人身上。”
这下反而是林札楠说话间带了怒意,“你是在威胁朕?”
“臣不敢,臣自然是不敢。”温峥的声音听不出是不是真的不敢,但是从他还敢开口来看,可能并不是很不敢,“只是,当年惠州,如不是我儿以身证道,此事作不作意外报上朝廷就未可知,陛下与臣是否在此,也未可知。臣感念我儿大恩大德,但不知陛下是否也念及小儿之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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