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五十二

        叫我名字的声音并没有停止，时断时续地还在念，听仔细了还能听出些哭腔。

        我与宋忱俱是怔在当场，侧头看向门，走进来的却是小圆子。

        小圆子肩上还挂了好大一个人，站也站不稳的样子，嘴里嘟囔的声音就是我和宋忱刚刚疑惑的源泉。身上穿的衣服也不是宫里的服制，而是一套青色的常服。

        我刚想问，小圆子便开了口，“请娘娘见谅，陛下今日微服出去体察民情，一时不慎喝多了，非闹着要来您这儿，奴才也拦不住。”

        说起来也怪，自去年腊月初九封后典后，我便没有再见过霍秋，林札楠身边随侍的，一直是眼前这位看起来颇好脾气的年轻人。

        我第一回在承文殿见到他时就觉得眼熟，也问过缘由，林札楠说登基时宣诏的就是他，他自己也应承了几句漂亮话，我当下被糊弄过去，但后来见他多次，直觉这种熟悉应该是更久远的记忆，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因着这点疑虑，我让云锦去问院造要了他的生平，奇怪的是，院造回话的人说，并没有找到他的记录。

        宫里的人，不可能没有记录，而他除了“小圆子”这个称呼，找不到其他任何的信息，这说明，要么他本不是宫中的人，要么有人刻意抹去了他的痕迹，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生平。

        而不管是哪种可能，都逃不开一个人，能让他直接进宫的人，能彻底清理他记录的人，这满宫里只有一个。

        而这个人这会儿正倚着小圆子的肩膀，小声念着什么。

        我朝小圆子招了招手，“别站风口了，先进来再说。”

        小圆子笑着朝我点头，飞快地向我边上看了一眼，而后将目光转向自己肩上的人，“陛下，到娘娘宫里了。”

        林札楠听到这话抬起了头，一双眼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什么，果然就是一副不太清醒的样子。片刻后他终于看清我在哪儿，展了个不很克制的笑容，迈开步子便要向我走过来。

        只是左脚刚抬起来，脚背就勾住了右腿，整个人都往前扑了下来。小圆子手忙脚乱接住了他，我也站起来朝他走了过去。

        我同小圆子将林札楠扶起站直，凑近了果然闻到浓重的酒气。

        林札楠一脸委屈的样子，眼睛里几乎要蓄出眼泪，张口问我，“棠声，你房间里怎么有石头？”

        我一愣，失了先机，下一刻便被高了我一个头的林札楠抱得严严实实。

        幸而即便是这样，他压在我身上的重量也不算太重，他把头搁在我左边肩膀，嘴巴里哼哼唧唧的，像极了小孩子，也不知喝了多少，可惜了这副样子不能让明日清醒过来的他亲眼看到。

        小圆子帮着我把林札楠扶到了床边，而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宋忱也退了出去。

        我不知道的是，出门之后的两人并未分道扬镳，宋忱走在小圆子的旁边，同行了一阵，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陛下，真的是喝多了？”

        小圆子顿住脚步，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迅速转了回来，低着头道，“你发现了？”

        宋忱回忆了一下被小圆子和我从门口扶向床边时林札楠堪称配合的表现，实在是欺骗不了自己，但她并没有这样说，她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昭华宫的方向，一字一句道，“他若是愿意这样费心哄她开心，我自然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五十三

        这并不是我们共枕的第一个夜晚。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缠林夫人，晚上时常在林府留宿。林弗老是凶巴巴地不让我和林夫人睡，我就转头钻进林札楠的房间。

        林札楠很早就自己睡一间房了，林弗故意臊我，说我不知羞，跟林札楠只差了几个月还要粘着别人睡觉，我龇着牙瞪他，说他这么大了不也粘着林夫人睡，然后抱着林札楠不撒手。

        林弗吵不过我，临走时使坏把房里的灯烛全灭了。

        我于是抱林札楠抱得更紧。

        虽然我不肯承认，但我小时候其实很怕黑。也不止怕黑，我小时候恐惧的事情很多。

        但林札楠可以抚平我的恐惧。他艰难地抽出手，在我有些奓毛的脑袋上顺了顺，而后将我的头揽到他胸口，我听着他的心跳声渐渐也安下神。他总是知道怎么哄我的。

        但这是我们成婚后共枕的第一个夜晚。

        刚入宫那一阵我睡在承文殿，只是一则我在避嫌，二则林札楠总是忙得天昏地暗，似今日这般景象还是第一回。

        便是不从入宫后开始算，这也是我第一回见林札楠失态。

        小圆子说他出宫体察民情，其实我知道，也不全是为了国事。

        我离开承文殿前一夜，程忻不顾小圆子阻拦，跟进了承文殿内殿，指着林札楠数落，无非是忝为君王、德不配位之类的。

        程忻的身份，进谏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话难听到这份上，多少就有些离谱。

        我本来不该在殿里，宋忱嫌我不收拾东西还跟着碍手碍脚，硬把我从偏殿赶了出来。我闲来无事，本来是来看看林札楠的。

        林札楠被程忻指着鼻子骂，也看不出太生气的样子，他只是笑，反问程忻，“继于群龙无首、家国危难之时，只要有一点礼数没有周到便不配为君，那程相这样置既定事实于不顾，以下犯上、不忠不义之行又可堪为臣？”

        程忻没料到他能说得比自己更难听，一时有些愣住，小圆子连忙趁这个当口把人送了出去。

        我只知他忙得没有时间同我一起吃饭，并不知他面临的风暴远不止我想象，可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呢？

        我疑惑间抬眼，却恍惚觉得林札楠眼神扫向了我这边，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为着偷听，但是再去找他，却发现他已经唤过了小圆子，准备往内殿之后的配殿去了。

        我知道他看到我了。

        他只是不愿意同我说这些——不愿意同我说朝事艰辛、不愿意同我说程相刁钻、不愿意同我说他现在过得不好。

        这不愿意强烈到，他宁可躲着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我竟也会成为他不愿意面对的人。

        我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臊眉耷眼，宋忱本就收拾东西收拾得有些冒火，见我这个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虽然语声还是和和气气，但我太懂她了，她凝眉问我，“谁又惹我们皇后娘娘了？怎么宫里还有这么不长眼的人？”

        皇后又怎样，即便是做了皇帝，也还是有嚣张的老臣下了朝指着鼻子骂，但我没功夫挑她的刺，我低着头，喃喃地问她，“宋忱，倘若你有什么苦闷，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你会同我说么？”

        五十四

        我已经做好被宋忱含沙射影的准备，只怪我这人轴起来不分时候，明知她在生气，想说的话还是照样会说，但是宋忱并没有如我所想数落我，我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抬起头时只看到她闭着眼。

        宋忱睁开眼，缓缓道，“不会。”

        我不解，“为什么？”

        林札楠不同我讲，或许还有些男儿的面子需要考虑，可我自忖跟宋忱亲得不能再亲，为何宋忱也不愿意跟我说？

        宋忱说，“娘娘，倘若事情可以解决，我便不会苦闷，倘如事情难以解决，我也不忍心你辛苦，倘若事态已无法挽回，我更不愿意你陪着一起烦忧。”

        我知道宋忱这是在安慰我，其实哪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呢，不过是即便说出来，我也无法分忧，是我无能。

        五十五

        后来我看林札楠时总是心绪不宁，我既心疼无人可体察他，又烦闷我在他心里也算不上能说话的人。

        于是竟到得今日，他出宫醉到这个程度。

        我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印象里他总是克制守礼，我才是喝醉的那个。

        小圆子帮着我把他扶到了床上躺下，我就着床边坐下，他也不知究竟在酒意里经历着什么，死活要靠着我，一来二去便成了我坐在床边，他把脑袋枕在了我腿上，一只手还很不老实地搭在我身上。我实在没怎么照顾过醉酒的人，不知道林札楠这样的算不算难搞，只是隐约觉得自己醉时并没有这么缠人。

        他似乎是有些热，一手搭在我身上抽不出空，另一手便伸向自己领口，往下抓了两把，露出白得耀目的脖颈同一点胸口。

        我下意识转过头，又迅速想起来，我已经同他成婚了，并没什么好躲的。

        林札楠还嫌不够，脑袋搁在我腿上蹭了蹭，手上将自己领口扯得更开，我一惊，连忙上手按住了他作乱的手。

        房间确实烧了很多暖炉，但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但他并不偃旗息鼓，反手便将我的手胡乱握住，贴上了自己的胸口。他喝醉了力气也比我大，这一下扯过去，我整个人都被拽得往下了一点，正对着他闭着的眉眼，呼吸可闻。

        我紧张得很，连忙闭了呼吸，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我其实不必保持眼下这个姿势。

        林札楠拽着我的手，顺着敞开的襟口往上，停留在了喉结上。

        我同林札楠从前再亲密，基本上也是没有肌肤之亲的，他这样无知无觉，我其实也半推半就，但也觉不出什么其他的意味，我只觉得他身上果真好热，喝了酒发散得太厉害，得盖被子，不然易感风寒的。

        我费力把他往床铺里面推了一点，伸手把内侧的被子扯开，一点点盖到了我们俩的身上。因为被他这样枕着，动作起来并不容易，等盖好被子时我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林札楠又开始哼唧，想把被子弄开，我一个头两个大，低声抱怨了一句，“怎么醒着醉着都这么烦人呀。”

        许是语气不大好，林札楠好像听懂了一样，脑袋又往我怀里钻得更深，但是没有再挣被子了。

        我歇下一口气，想下床洗把脸再睡觉，刚往外挪了一点就被林札楠抱得更紧，我不死心用了用力，林札楠直接压了条腿到我腿上。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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