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太华剑道 走不完剑道,便入不了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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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剑本就不露声色, 又是元婴修为,楮语正沉心探索传送阵法。故而即便离得极近,她也没有察觉他这一份微末的动容。
岱洲在中洲西北方向, 再往北便没有洲陆了,只有东北方向是十四洲最北的乾洲,所以岱洲传送广场位于岱洲南。
楮语辰时自落雁泽出发, 未时四刻左右和第一剑落地岱洲传送广场。
让乌云回了玄字环后, 二人齐齐起身腾空, 向华山飞去。
中洲是十四洲最大的洲陆, 地形多样, 高原盆地、平原河谷、高山丘陵皆可得见。岱洲位居第二却截然不同,放眼望去遍是高山险峰, 少有原野平地。
岱洲各大宗门也多以山为名, 被世人合称为千山派, 奉华山为首。
华山在岱洲极北,楮语和第一剑到时, 已是深夜。
一日内御空近十个时辰, 落地时楮语有种仍在云端的错觉。她是振翼御空, 同寻常修士的御剑、御器颇有些差距, 故而此时反应比较大。身后的星火羽翼几乎自发扇动着, 保她在双腿恢复知觉之前立住不倒。
她也没立即动身, 站在原地稍作缓和, 以适应脚踏实地的感觉。
第一剑落在一旁,持剑静立等她。
华山比落雁泽冷多了, 深夜更是风急雪骤,几息间他便披了满身的银白,加之漠然的神色, 浑如一尊没有人气的冰冷雪像,同他身后灯火通明的世界格格不入。
二人没有直接飞上华山,而是落在了华山南侧的山脚下:初入华山之人,不可御空直上,必须从此处登太华剑道上山。
答应第一剑小论剑会之邀的诸番原因中,便包含楮语对太华剑道的好奇之心与向往之情。
此瞬,她的目光自然地从雪像般的他身上移开,落到他身后远处环绕山脚的那无数灯火上。
道是灯火通明,其实并不是繁城那种灯火连绵亮如白昼,只是如星火般到处散落着。平望去,目之所及几乎皆有光亮,茫茫不知其数,所以是可谓一句“灯火通明”的。
而几乎每一道光,都象征着一位要登太华剑道的修士。
十四洲宗门外派弟子大规模收徒一般都是十到二十年一次,这期间,若想拜入各宗,可以去各宗在各洲的鹿鸣街驻点参与考核。
华山设在鹿鸣街驻点的考核只是走个过场,能不能拜入山门,关键还是在于太华剑道。
华山乃十四洲剑宗之首,数不胜数的修士自愿跨越重洋奔赴岱洲,争登太华剑道,以求拜入山门的资格。
然太华剑道奇险无比,稍有不慎就会从绝壁之上落下。
凡登道者,不可停步,否则也会直接坠落。
走不完剑道,便入不了华山。
华山弟子领任务外出收徒主动带回来的资质根骨佳良的新人们,也并非全都能顺利走完剑道。不少华山弟子都是登了好几次剑道才得以入门。
修士们不是傻的,知晓提前准备保命手段,争取落下后能有重登剑道的机会。
太华剑道也不是吃素的,建成至今上万年,已不仅仅是一条登山之道,绝道之上自含法则。失败过的修士每重登一次,都会比先前更难。
居住在此的正是失败等待重登的修士们。有华山弟子亲自带回来的,也有通过鹿鸣街考核主动来到岱洲的。有人两次便成功登山,也有人终其一生都未能见到华山山门一眼。
即便如此,登剑道之人依然日日不绝。
万年来至今,太华剑道早已被视为踏入剑门之道。
即使不入华山,世间剑修也多会争取在筑基之前来岱洲登剑道,连昆仑弟子都不例外。
“劳道友等候,走吧。”楮语收回目光,语含歉意。
缓了十几息,她的双腿已恢复知觉,适应了落地的感觉,可以正常行走了。
第一剑淡淡颔首,抬步转身。
楮语收起玉衡垂云翼,二人并肩向远处山脚走去。
山脚下谈论声四起。
二人方才一路御空,周身风雪退避,不可谓不显眼。
问仙剑通体银白,附上第一剑的灵力会泛出冷蓝色的剑光,楮语的玉衡垂云翼更不必说,二十二簇星火燃成硕大羽翼,远望如九天金乌振翼而来,耀眼夺目。
“星火羽翼……是步天楮语吧!昆仑弟子刚上去不久,没想到她竟也来了!我说第一剑昨天连夜出华山去做什么,原来是去接她。”
“唉……步天后人。也只有她这般筑基修士,才能得华山第一剑亲自下山去接吧。”
“她这是来观小论剑会?可没记错的话星修都是法修吧?只有华山弟子可以参与的这小论剑会,她也不远千里来岱洲一趟观战吗?难道说归去子之后,十四洲又要出一位修剑道的星修?”
“那不会罢?我觉得应当只是来观战。不过这几日为了小论剑会来登剑道的修士海了去,失败的筑基可也不少。步天楮语……能顺利踏入华山山门吗?”
“……你这一说,确实。她终究不过筑基几月,虽说怀有步天真传,平日斗法夺宝靠的也都是那些法术,但太华剑道……”
忽而一阵狂风吹过,呼啸着卷起团团大雪,将他们的声音淹没了去。
“太华剑道上不可施术。”第一剑的声音比风雪更冷冽,压过风雪声,清晰落入楮语耳中。
楮语偏头看向他:“多谢道友提醒。”
第一剑目光冷淡,看见雪花从她长睫上落下,化在她如常温和的声音里。
他颔首应下,不再多言。
十日前既出口相邀,心中便已当她能走完剑道。
楮语抬头,凝眸望去。
高山裹着一层厚厚的雪色,矗立在大洲北部的残月下,闪烁着一道道不知是月光还是雪光。连绵不见边际,巍峨壮阔不见顶,只见群云环拥,大雪裹覆。
陡峭险绝的山壁上,目之所及几乎皆不生草木,只有银白的雪在簌簌往下落。
千万把剑深深浅浅地插入山壁中,寒光凛凛,同月色与雪色一并闪烁。剑与剑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连接之物。
举世闻名的太华剑道,便是这以剑为阶、以剑为道之道。
如缚山之索环壁而上,直入云天。
人如微尘,附于山壁各处,在风雪中飘摇晃荡着。
或失足停步坠落,或险险踏上前路又一把剑身。
夜色、剑光与风雪交织,微微迷了楮语的眼。
她眨了眨眼收回目光,缓缓道:“问仙道友,今夜你也登剑道上华山?”
第一剑抬眸望了眼:“嗯。”
“平日里呢?”
“御剑。”
楮语默了默,不知想到了什么:“我若辰时前上不去,道友当如何?”
第一剑垂眸看向她,眸色比雪色更浅。
楮语平静地迎上,眸光比月光明亮。
第一剑启唇,平平无绪:“不会。”
“道友认为我不会登不上华山?”楮语同样平淡,“为何?”
换成第一剑沉默。
几息后,他答道:“剑道不难登。”
楮语头脑清醒:“于道友不难,还是于我不难?”
“都不难。”
“剑道之上不可施术,道友如何确信于我也不难?”
第一剑启唇欲言,看着她的眼,却忽然莫名止了住。
风雪声瞬间清晰起来,将他的无言衬得愈发意外。
但楮语毫不意外,略作思索便推测出他欲言为何,问道:“道友方才可是想同分析剑术一般分析你对我的认知?”
“嗯。”第一剑应。
“何以又不分析了?”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静默。
片刻后,第一剑道:“有误。”
风雪中传来楮语一声轻笑,而后是她温温和和的声音:“那夜公孙树下邀我前来观小论剑会时,道友心中应当就已认为我能走完剑道登上华山了,方才闻我所问,才会欲答而不答。至于所谓‘有误’,想来是指道友并非因为刻意分析过什么之后才决定邀我、才信我。远赴中洲接我之事亦如是。”
第一剑神容冷淡,颔首应下。
“道友今夜要登剑道上华山,可是欲与我同行?”
“嗯。”
“这个决定,道友应当也没有刻意分析过什么。”
“嗯。”
“问仙道友。”
第一剑闻声停步。
楮语便也停步,转过身来完全面向他,神色平静,声音轻缓而清晰:“我与道友所言的这种种未经分析而产生的行为——皆因‘情’而起。因道友的‘性情’,也因道友与我的‘友情’。”
“但是……”她顿了顿,星眸明亮,直直看着他,“道友似乎并无所察,也不知、不明。”
修士们虽环山脚而居,但都默契地离太华剑道入道口近百丈之距,不妨碍其他登剑道之人。二人一路走来,他们也只同见到其他登剑道之人一般远远地谈论,不靠近打扰。
故而她会不避讳地道出这番话。
短短几息,大雪又落了第一剑满肩。
话音落下的瞬间,二人周身的风雪忽然退避。
一丈方圆内,只剩下属于第一剑的彻冷气息。
第一剑沉默着,面无情绪地看着楮语。
他知晓他此瞬似乎生了什么变化,但不知是什么,也不知应当开口说什么。
他于是回忆她刚刚所言。
性情?友情?
这些词旁人也与他说过,还与他分析过、解释过。
他知道她所言何意,却也仅限于“知道她所言何意”。
世人似乎皆道他“生而无情”,道他最宜入无情道。
而她,是他至今所遇最快察觉他“不知情”的人。
第一剑启唇:“如道友所言。”
清寒的声音落下,寒风忽然就重新吹入了这一丈方圆内。
冬夜风雪的冷和他的冷瞬间交织混融起来。
楮语眨了眨眼,雪花从眼睫上落下,如常温声:“原来如此。”
所以他才是“将”入无情道,而非“已”入。
二人默契地抬步,继续向前走去。
“无意冒犯。”楮语诚声。
“无碍。”第一剑如实应道。
其实他也不知何为“冒犯”之感,但他以为,他应该未觉冒犯。
反而有些其他感觉。
二人不再多言。
环山而居的那些修士们的谈论声终于穿越风雪向二人飘来,却又同时在二人耳边被风吹散,半个字都落不入谁的心中。
太华剑道入口没有竖任何石碑名牌,山壁上也空无一字,只有一段就山壁而造的石阶,约莫数百级。每阶高约一尺,表面皆宛如天成,平坦但明显可见未经打磨。
这些石阶,都是直接以剑劈出。
而这百阶之后,便是真正的剑道了。
有名修士正守在入口处,瞧着像是尚未下定决心登剑道。见着楮语与第一剑到来,人纷纷向后退去,为他们让开路来。
“多谢。”楮语道。
第一剑停步,意为楮语先。
楮语与他对视一眼,也不多言,抬步踏上石阶。
石阶如常,虽然窄小但行走轻松,百级转瞬而过。
左侧是山壁,右侧凌空,离地约莫十丈。
前方便是真正的太华剑道。
无数把长剑或深或浅地插入山壁,露出来的剑身有长有短,有宽有窄。长则四尺,短则两尺;窄则一寸,宽也不过两寸。
它们横陈在石阶断绝处,连成令人见而知危的空中险道。
山下的灯火穿过剑隙,将每一道剑刃都描成耀眼的金色。
楮语毫不犹豫,一步踏上两把长剑剑身。
两把长剑瞬间同时晃荡起来,与踩在石阶上的感觉截然不同,令人立时生起一股自己随时会从此处落下的错觉。
是的,错觉。
也只是错觉。
踏上剑身的瞬间,楮语便确定太华剑道考验的是什么了。
它毕竟只是一道入门关。
楮语轻松抬步,冷静向前。
近处这一段路的剑其实比较密集,剑与剑间相隔不过半尺,两把剑刚好能搭住一步。
走过一段路后,剑与剑间的距离才开始渐渐变大,一步只能落在一剑剑身。
楮语心平如镜,走得反而愈发平稳。
百丈高空的寒风呼啸而过,只能吹动她鬓角垂落的碎发与身上衣袍,吹不起她心中一丝波澜。
诚如第一剑所言,剑道不难。
只要信任脚下之剑,落步便稳。愈信任,则愈稳。
长剑看似在晃动,其实楮语脚下毫无所觉,同踏在石阶上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第一剑落后楮语一丈半,如履平地。
目无波澜地看着前方的她。
脊背笔直,姿态轻盈,行走在剑道之上同他一般如履平地。
高处山壁上的雪一团团落下,时不时砸到她身上。她的云鬓挽得高,被雪团这般砸几下,免不了歪歪斜斜、摇摇晃晃。
她便抬起手,将挽鬓的簪钗直接都拔了下来。青丝尽数垂下,因顺滑而泛起浅淡的微光,又在高空的长风中飘扬,半遮半掩住纤细的脖颈。
第一剑神色静漠,一丝不苟地维持着一丈半的距离。
二人宗服皆色深,在长夜下并不明显,但落步时长剑总会晃荡一番,二人走得又平稳迅速,故而所过之处剑光闪烁不断,叫人完全可以轻易寻见。
而他们这般一前一后踏剑而行,无意中显露出来的是几乎一致的绝尘姿态,似乎随时便会携手化仙而去。
山脚下的修士齐齐抬头望着他们,看得几乎呆了去。
至于先前怀疑楮语不施法术便难登剑道的人,皆已长叹不止。
许是因夜深且风急雪骤,两刻钟下来,楮语与第一剑步入云中,才见着了前方其他登剑道的修士。
两名修士,同样是前后相隔不过几丈。女修在前,男修在后,身量看着像是少年男女,皆未着道袍,看来为了拜入华山而登剑道。
二人几乎攀在山壁上,全身紧贴着山壁,虽未停步,走得也极慢。
而他们落在剑身上的每一步,都会引起长剑剧烈的晃荡,连带着他们整个人都跟着摇晃起来,当真是随时都要坠落的模样,瞧着分外凶险。
同楮语二人相比……罢了,没的相比。
楮语二人走得轻松,步子自然比前方少年男女快上许多,故而短短片刻,眼看着就要撞上了。
“前行即可。”
第一剑的声音适时响起。
楮语旋即明了,应得温温和和:“多谢道友提醒。”
其实第一剑不提醒,她也正打算这么做。
剑道只有一条,不可停步。
那总有人走得快些,有人走得慢些,难免会撞上。撞上时,该当如何?从前人身侧绕过去吗?未免太过凶险。且若前人心存恶意,出手一推……
太华剑道自有法则,既已考验心性,又禁了法术,想来便不会在这等问题上为难登道之人。
果然,楮语径直“穿过”两名少年男女,稳稳落步在他们前方的剑道上。
“太微宗服!”女修的惊呼声在楮语“穿过”她的瞬间响起,十分激动,“道友是步天楮语吗!”
楮语不能停步,也未转头,于是只有声音传向后方,落入女修耳中:“道友当心脚下。”
话音落下时,第一剑也“穿过”了这两名修士。
女修愈发激动:“华山第一剑!”
“当心。”
第一剑同样未转头,只有冷漠的声音传向后方,复述了半句楮语的话。
男修的声音响起,颤颤巍巍的:“你、你还有闲心打招呼?你可还记得这、这是我们第几次登剑道了……”
“那又如何?我有没有闲心打招呼同我登几次剑道有何关系?”女修大声反驳,“剑道再难登,我们好歹坚持未弃。你瞧白日里来的那些个外宗剑修,练气、筑基境界的,从剑道上落下的可少?且其中大半人失败了一次便放弃,闷闷离去……连太华剑道都登不上,还想旁观论剑会,还敢自诩剑修!他们才是不该有闲心之人吧?我便是一生学不成剑,也比他们强……”
剑道已过大半。
高空风雪烈烈,眨眼将身后二人的话音吹散。
越往上行,剑与剑间的距离越大,直至相距约莫两尺才不再增长。
于寻常修士而言,如此这般自是越行越难。
然于楮语与第一剑而言,反倒越行越轻松。
约莫再一刻钟后,二人走完剑道,顺利登上华山。
“楮语道友!”
“楮语师妹!”
“问仙师兄!”
楮语刚站定,数十道人声便接连响起,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她循声望去。
深夜风雪中,乌泱泱一群华山弟子围在山门下,极其热情地挥着手,同她与第一剑打招呼。
而后——
“现在是丑时刻!我赢了!来来来,每人百灵石!”
“问仙师兄当真陪楮语师妹一同登剑道上山!我也赢了,每人五百灵石!不许耍赖啊!”
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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