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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楮语垂眸。
赤蛟身上的伤口已全部愈合, 凝留在她腕上的一圈血迹也消失。不必想,定然是不近舟施展天见春治愈它的外伤时, 顺手施了个去尘术。
它垂首紧贴着她的肤, 没有与她对视,似乎又欲睡去。不过她方才注意到了它的小动作。
她也清楚不近舟施术时绝对知晓它醒了,因而他那几句话不止说给她, 也说给它。
“怀玉。”楮语温声唤它。
它微微动了动身子, 却似只是稍微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仍阖着蛟目垂着首贴在她肤上。
楮语便也又默了默。
结契之事, 常见于人修与开了灵智的兽植、已经自发进行修炼的妖修之间,通过法术或者仪式而形成一种契约。契约内容不尽相同, 但一般结契之人都是为了加强心神感应与联系、共享修为的进益、分担伤损等等。
契成之后,天地法则之力会维持契约的效力。一份契约的结契双方分为契主与契从, 主者为上,从者为下。大多数情况下皆是人修为契主, 契从虽共享契主的进益, 也承契主伤损, 契主却可以只共享契从的进益而不承契从的伤损。
且法则之力的约束下, 契从不可伤害契主, 或者说无法伤害契主。
不近舟才会道那句“不会折了她自己”。
但楮语不欲结契。
原因有二。
其一,修炼是个人之事。这是她至今坚定、并将一直坚守的一条原则。结契可共享修为的进益, 她却不愿得到丝毫旁人的修为,漫漫仙途, 她要的是每一步都由她自己稳稳踏下。
虽然有常陈子、毕君月离助她点亮辅星星官在先, 但她心中分得很清:常陈子之助可谓之“机缘”,重来一次她仍会安然接受;毕君月离之助乃“师之授”,重来一次她会婉拒这种直接给予的方式, 主动学习与尾宿奔雷术相关知识,努力自己感悟、自己点亮。然事不可重来,她也不纠结于过往,只在心中将它们看清分清。
而眼下结契之事既可由她自己做主,她自然不结。
其二,怀玉是她之友。即便她不曾见它的三生记忆、不知它乃步天宗风簇浪底的玉心石,她也不会结契。莫说怀玉,不论与任何妖她都不会结契。若她与妖同行却护持不住自己、时刻担忧被伤害,那也不必与妖为友、与妖同行。
既为友,她不会困缚怀玉,同样不会与怀玉共享修为进益、分担伤损。她与怀玉皆是独立的修士,在原则之事上,她平等以视、平等以待。
思绪已完全理清,楮语看着赤蛟,目光清明而坚定。
“怀玉。”她放低了声再唤了它一声,语气温和,认真与它道,“我不会与你结契,你也无需与我结契。”
赤蛟安静温柔地缠在她腕上,蛟身因平稳的呼吸而轻浅缓慢地起伏着,楮语话音落下时,蛟身似滞了一滞。
几息后,蛟首轻轻蹭了蹭她的肤,将她的腕抱得更紧了些。
赤蛟本体是今日云上城重霁主街时的模样,现在这般乃化小之后的形态,一寸玉心便也随之化小。
玉心在它体内泛着金红色的微光而跳动着,在听见楮语叫它时,那光先亮了一亮,很快又黯了黯。
它不知楮语为何不愿结契,虽然它能感受到她应该并非因为不喜欢它。
但它想结契。它很喜欢她。
那只小花妖说,与人结契便可心意相通。
如果与楮语结契,心意相通,它今日就不会误以为她死了。虽然它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好像是忽然就生出了这种念头,而后很快便感觉极其痛苦,逐渐失去理智、神志不清,被那些情绪淹没。
直到它忽然捕捉到她的气息。她的生息。它才骤然恢复清醒。几日前找到她之后,它便能够在千丈方圆茫茫人群中辨识出她的气息。
但它想在更远的范围、更多的人中直接找到她。
她破开它的浑昧,使它的眼中不再只有玉,而是重新见到了江河湖海、广阔乾坤。
它便想在深远的湖海中潜游时、在遥远的他洲行走时,在这片天地的每一处都能感应她。
它想它所见之美景,皆能分享给她。
但她说不愿结契。
它很失落。而它又不太会说话,不知道如何将它的想法表达出来。
记忆中,它能听清的、有印象的就是好多人叫它“小赤蛟”,又叫它出生的那个地方为“风簇浪”、叫最初将它捡起来的那人为“大师姐”,偶尔还有听到什么“步天宗”、“听风崖”、“太白山”。
它便觉得人说话应当都是三个字的,因而数千年至今,只学会了三个字三个字地说。楮语的名字它这几日一直在练,仍很难叫出来。
不过它也莫名觉得好像很难让楮语改变主意。
便只更抱紧了她些。
贴着她的腕,可以感受到那里一股有律的跳动,如它的心跳一样。或许也是她的心跳。
这样,很像是小花妖说的心意相通。
-
与怀玉说完,楮语独立于落雁泽上,结合她自怀玉记忆中所见,理了理今日之事。
约莫半盏茶后,她展开星图施展垂云术,振翼而起。
不近舟身为太微门首徒,他所言自然带有几分掌门亢君授予他的态度。既如此,她又知晓怀玉发狂之因,便不必滞留落雁泽,还是直接进入宗门的好。
楮语没有飞得很高,因而飞越落雁泽进入太微群山时,没有错过在山门处等候她的女子。
“少君!”时隔一个多月终于再次见到楮语的斛初一改她往日恬静的模样,忍不住激动地大声唤楮语。见着楮语下落,忙快步迎上前来。
斛初恬静克己,很快便将脸上的情绪敛了许多,不再那么外放。只是看着楮语的目光极亮,闪着欣喜、惊撼、崇慕的光。
楮语虽落到她面前,但没有收术,星火羽翼还在背后熊熊燃烧着,炽红明亮,显得楮语整个人都十分耀眼、气势凛凛。
斛初从未在太微门其他弟子身上见到过这等独特而厉害的御空法术,竟如一对羽翼一般!因是自家少君,她看得快愣了去。
山门处不止有斛初,还有几个少微官的洒扫杂役,楮语的星火羽翼这般显眼,他们自然也一并向楮语投来目光。
只不过不如斛初般直接,只能克制守礼地着看楮语几眼,也比斛初更多了几分艳羡。艳羡斛初有这般优秀的少君,将她从少微官带入内门。
斛初很快回神,主动解释道:“归去子少君辰时遣人告知我们,说您今日可能回太微,叫我们准备一下等您。我与涪风商量着,他在列宿峰等候,我来山门处等候。”
不近舟有名而无姓,太微门内的众杂役、随侍便都称他的名号,叫他为“归去子少君”。毕君月离不在,他代掌苍天官事宜。
今日辰时……
楮语心中思索:据祝枝所言,她在定雷钟内待了近四个时辰,出定雷钟时是申时。也就是说夺钟的秘境内所渡过的那些时间,现世不过一瞬。斛初口中的这个辰时,应当是定雷钟的争夺结束之后,其余人皆出了秘境,唯有她被困而没有回到现世、没有出现在琼阁会上。
不近舟不知她去了何处、究竟遇到什么,但却做了这准备,叫她的随侍在宗门内候着。
他如何这般肯定她能活着、并在今日内出来?
楮语暂且压下思绪,与斛初微一颔首。
七月初收斛初为随侍时,她练气九重,已是最高一重。现在见她的神貌,感知她的气息,可见她修为有不少进益,隐隐是练气大圆满之象。她资质较差,可见刻苦。
楮语不由温声:“这些时日可还顺利?”
斛初微怔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楮语问的是什么,一双杏眼又黑又亮,点了点头,诚挚道:“回少君,诸事顺利。多谢少君关照。也多亏了少君关照,我、我们才能有这般进步的机会。”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楮语,心中第无数次感叹,她家少君真的是极好极好、还极厉害的人物。
被楮语选为随侍入住列宿峰后,月俸增加、楮语又大方,斛初只需认真替楮语打理好列宿峰,无需为了灵石、宝材而拼命接取少微官的各种任务,有更多的时间用于修炼。楮语不在的一个多月,又许可她与涪风在十官内行走,提醒他们可以旁观太微弟子的斗法,还可以借楮语的名义去苍天官学宫修炼室修炼、进钧天官藏书阁阅书。
因为是楮语的随侍,加之他们克己守礼,因而即便身为随侍拥有这等特殊的待遇,也没有遇到过什么为难、刁难。
一月多以来,他们修为都有所进益。
尤其涪风……不久前,太微十官几乎都知晓了涪风的名字。
思及涪风,斛初咬了咬唇。
她分明已经在心底过了许多遍见到楮语时该如何说涪风的事,如今见到楮语,闻这么一问,那些解释的话又忽然皆涌不上喉、道不出口。虽然楮语应当可能已经知晓,她还是有些无措。
楮语看着斛初的小动作,大概猜到她此时的心思,直接道:“涪风之事我已知晓,我不曾生气,你也不必多虑。”
几日前遇见怀玉之后,崇一与楮语去了玄元书行待了一整日,当夜动身回云间庭院前,收到了一条不近舟的传讯。
那是他与她的第一条传讯,他代掌苍天官,与她道的便是她列宿峰的事。
她这个随侍涪风,确是有些令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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