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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魔


被楮语拉到身后的崇一的声音旋即在她耳畔同时响起,  略轻但语气笃定:“他是魔!”

        邭沉并未听到崇一的话,但他持剑的手却在这一瞬亦似有些不受控制地下意识地将剑握得更紧,  青筋暴起。

        离屋门更近的面对着柳先生的他,  眼中一闪而过一丝他身后楮语看不见的厌恶之色。

        然而紧接着又显露出微不可察的犹疑之色,致使他终究没能先一步出手。

        楮语则早在柳先生神色突变之时便已抬手,崇一话音落下的那瞬,  三枚星子连成的心宿星官自星图上跃起,明亮高悬于楮语身后半空,洗心术法印乍现于柳先生头顶。

        柳先生忽的怔了住,脸上神色尽失,方才那堪堪起了一点势的戾气瞬间消散殆尽。

        星图法光大亮,  室、张两座星官留在星图之中待施展斗转星移术所用,房、尾两座星官则已自星图上升起环绕楮语旋转起来。

        楮语立身于星图之中,星芒与法光映照她低垂长睫的阴影下微冷的目光,以及目光中一闪而逝的杀意。

        方才见着柳先生身上乍现戾气也只是被吓得有些懵的年幼的晁澈,此刻却忽然十分清晰且强烈地感觉到楮语身上传来的危意,  令她瞬时心跳如鼓,心中担忧与恐惧之情骤生且暴涨,她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抓楮语,大声阻拦:“阿姊!”

        楮语手上捻诀之势却未停,奔雷术法诀已在洗心术法诀结束之际紧随着自她口中喑喑而出。

        尾宿星官的九枚星子相较于其他三座星官的星子明亮许多,  金芒闪烁不断,几乎下一瞬便会跃上楮语身后取代心宿星官。

        奔雷术法印几欲结成。

        晁澈紧接着的第二声已传来,  更为惊慌,音颤带恳求之意:“阿姊!”

        楮语捻诀的最后一势终于偏了去。

        一枚金芒极淡的奔雷术法印擦着洗心术法印即将消失的金芒亦结现在因失神而尚处于怔愣之中的柳先生头顶,却只落下了一道淡紫色的细小的雷光,且还劈歪了开去,  只堪堪触到了他的袍角。

        而后,又一枚洗心术法印落在柳先生头顶。

        巨大火红的商星再次携燎原星火覆盖他的识海天地,令将将回过神的他又陷入失神怔愣之中。

        与此同时,楮语才看向晁澈。

        她那被一根根包扎起来的手指正不知疼痛地紧紧攥着楮语的衣摆,稚幼的脸上尽是惊惶忧恐,还有恳求之色,看着楮语的圆瞪的双眼又似有微微发红。

        楮语只一眼,心中已分明。

        晁澈在为柳先生担忧。她怕自己杀了他。

        楮语方才一瞬虽确有一闪而逝的杀意,但并非打算就这般直接杀了他。

        心魔境尚存诸多疑惑,柳先生又是现下现身的唯一一个或许也可能是第一个魔,她自然要从他身上探出些东西来。

        她只是见柳先生状态不对,先他一步动手罢了,那一道雷不可能直接劈死他。

        然而晁澈竟在她刚施展完洗心术时便急促地接连喊她两声,语气惊慌且似恳求。

        一介不曾入道身无修为的凡童,拥有这般敏感准确的直觉实是异常。

        更令楮语觉得,晁澈便是此界之因了。

        她于是自乱奔雷术法诀最后一势,使它偏离柳先生。

        数息之间,柳先生将将再次回神。

        第三枚洗心术法印巧而又巧地结现于他头顶,令他回神之前再次陷入怔愣。

        邭沉方才眼中忽现的厌恶之色早已褪尽,恢复他原本的神容。见着楮语这般行为,他当即猜测到楮语现下是欲先控制柳先生,于是打开储物袋欲从中取出一件法宝来。

        却听得崇一的声音已响起。

        “此乃缚魔索。可以困缚金丹之下的魔修,且压制其无法施术。”崇一亦猜测到了楮语当下的打算,先邭沉一步自玄字环中取出一截环绕成圈的金紫色绳索递给楮语。

        邭沉于是顿了动作,无声将刚打开的储物袋合上。

        楮语早自晁澈脸上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柳先生,闻言目不斜视,与崇一道一句:“多谢。”

        声音仍带施术时惯有的未褪的微冷,径直接过缚魔索。

        “运灵、运星韵展开它之后抛出去即可。”崇一及时补充道,“修为更高者能更好地发挥它的威效,因而交予道友使用。”

        楮语微一颔首,一手捻诀结第四枚洗心术法印控柳先生,另一手施星行术运星韵附于缚魔索之上。

        长索于是猛地展开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索风,淡金深紫的法光大亮,携着浑厚星韵顺着楮语有力的抛掷动作扑向仍处于怔愣中的柳先生。甫一沾到他身,便自行环他旋转,眨眼将他缠绕起来。

        而后猛地一收,紧紧缠缚在柳先生身上。

        金紫色的法光同时更耀地闪了一下,一闪之后变成了淡淡的荧光。

        如此,缚魔索便算是将柳先生困缚住了。

        崇一不由轻舒一口气,看向楮语的目光却仍闪烁着微光。

        她方才以破妄金瞳识出柳先生是魔修的那一瞬,既激动又有些不可抑制地微慌,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直面魔修。虽知楮语早已筑基实力不凡,但不曾想楮语这一手法术竟瞬间就将突生戾气的柳先生控得死死的,着实令她又一次心生惊撼。

        见识到楮语展现得越多,竟觉得自己越不知她究竟有多不凡!

        不过崇一旋即又生出十分的欢喜。

        因为她立时便想起楮语方才说的“我见佛子极好”,于是又忍不住于心中偷笑。只觉自己被困于这心魔境中的烦忧尽数消散,有楮语在侧,好似破境重回十四洲只是时间问题。

        晁澈见着楮语方才的那道雷劈歪之后,方才心中那忽然生起的极其强烈的连她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危意与忧惧之情一瞬消失殆尽。

        她后知后觉地嘶声收手,才终于忽然感觉到方才用力的手指上传来的疼痛。

        楮语闻声,低头垂眸施展星行术运星韵将晁澈的手包裹起来,眼中的微冷褪去,浮上浅浅温和。

        晁澈眨巴着方才一瞬疼得盈上水意的一双眼,虽好像不清楚自己谢的到底是什么,但已脱口而出,声音低软:“谢谢阿姊。”

        楮语对她露出一抹极浅的笑,看了眼亦看着自己、但好像被方才施术的自己有点吓到于是重新懒懒地趴在晁澈臂上不动的乌云,默了一息,才抬头看向门口。

        柳先生终于得以回过神来。

        但因连受了四次洗心术,此刻不仅一点情绪都没了,还带着些尚未散尽的茫然。

        邭沉将横陈的玄剑放下,反手持剑于背后,剑身贴臂,剑柄在下,剑锋向天。

        并后退到楮语旁。

        楮语上前几步,停至柳先生面前三尺。

        心宿星官已自她身后落下,与房宿、尾宿星官一并环绕她缓缓旋转。脚下星图法光式微,但浅金色星芒仍流转于她指尖,随时便可捻诀结成法印。

        柳先生彻底回过神来,褪去怒气与戾气的他只剩一身柔和的儒雅之气。

        发现自己被缚魔索束缚动弹不得,他看了眼相识的晁澈,稚童眼中残存几分担忧。他于是对她微微笑了笑,以示回应。

        而后他才终于冷静地看了眼晁澈身旁一左一右而立的面容陌生的崇一与邭沉,再扫视一圈狼藉的屋舍,最后看向停步在他面前的亦陌生的楮语。

        “柳先生。”楮语收起了看向晁澈时展现的温静之色,恢复施术时浅淡疏离的神容,声音与目光俱微冷,似是询问又似是陈述,“你是魔。”

        柳先生喉结动了下,然这次声音平和,语气是克制下的平静,不答反问:“你们为何擅闯我宅院?”

        他忽的又自己顿了顿,咽下欲出口的其余话,最后只道,“我妻只是凡女,不要为难她。”

        语气中似有恳求之意。

        楮语于是想起方才被自己施术前收入玄字环中的那支白玉珠钗。想来是有他人闯入柳先生的宅院,与其妻发生过一些争执或者争斗,劫走了其妻。

        而室内虽屏风倒地、桌椅杂乱,有争斗痕迹却无血迹,其妻应当暂时无危险。

        楮语却先不言此事,顺势借由柳先生的误会,问道:“你原本是何人?为何来金陵?城中可有其他魔修?他们在何处?”

        柳先生看着楮语,闻言脸上的那一抹恳求之色褪去。

        他垂眸沉默起来,不知是在思索、挣扎,或是权衡、谋算着什么。

        楮语见他半晌不言,便再走近一步,她比他略矮,此时抬眸看他,目光微冷,语气却云淡风轻,信口胡诌:“我既能控你失神,自也有办法摄你记忆。现下因晁澈给你自述的机会。”

        “然你若不答。”她顿了顿,眼底浮上一闪而逝的杀意,声音依然平静,“我便直接杀了你。再摄你记忆。”

        而后她话锋又一转,杀意褪去,漾出星点温静之色,看着似是无动于衷的柳先生,声音轻且柔,“至于你妻……”

        柳先生心底终于又生出一瞬难以抑制的情绪来,豁然抬眸厉视楮语,却不知为何没有如先前那般一怒便生戾,而是压着他的情绪沉声问道:“尔等所谓正道修士便非要为难一介凡女?”

        楮语不驳不应,只静看着他。

        一室寂静。

        良久,柳先生将心中的诸多情绪彻底压下,恢复他温润儒雅的本色。青年终于妥协,闷声暗叹一声,启唇答:“我乃鄞洲北境魔门无妄门的少君,自幼潜出宗门游历修行,后欲入乐道,与同好乐道的我妻相遇于中洲。”

        “我虽生而为魔,但我并不喜魔修功法。又自幼远离魔域,隐藏微弱的魔气生活在你们正道修士的地界中。遇我妻之后,便再无归心,只欲与她携手白头。因我妻生于金陵,于是便来金陵定居。”

        话至此,他便停了下来。短短几句,便已经说完。

        崇一似不由自主地已抬起左手,竖手掌于胸前,看着柳先生的目光有些复杂。

        邭沉眼中亦浮上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却已不是最初见着柳先生突生戾气时的那种厌恶之色。

        半晌,他见楮语仍未言,于是再想了想,看了眼屋内的晁澈,斟酌着补充道:“我本欲入金陵名坊听泉坊任教习谋生,然听泉坊只图钱利,不正乐道。我寻遍金陵皆如是,便自己开了乐坊。”

        “我念晁澈幼弱孤苦,才雇她为乐童。前日方知她长日偷听我的课堂,然极为聪慧,所闻乐理皆不忘。见她颇好筝,便叫她试了试,惊觉她天资出众,于是生惜才之心将旧筝赠予她,许她今日起入室听课习筝。”

        柳先生声音不大,但也不轻。崇一与邭沉听得清清楚楚,闻言不由同时低头看向叫楮语“阿姊”的晁澈。

        晁澈弯臂架着乌云,乖巧地站在二人之间,只蒙蒙然看着楮语与柳先生。看不出她究竟是听入了,还是未听入。

        楮语静听着,神色如常。见柳先生一副说完的模样看着她,却不言晁澈,只再问:“城中可还有其他魔修?”

        柳先生摇了摇头,如实答:“我此生至今未识多少魔修,又是隐姓埋名入金陵,并不知城中是否有其他魔修。”

        楮语一边听着,一边静静看着他,不放过他神色的丝毫变化。然而却真似是实言。

        楮语默了默,良久,声音又变得有些冷,问道:“今日辰时你为何不在乐坊?你在何处?”

        柳先生亦看着楮语,全程维持着他儒雅和静的模样,此时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竟又浮上些似是不受控制的神色,声音沉下去:“我去了城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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