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新年愿望

一个小时后，闻枝在站牌前下车，径直走进不远处的超市。

        陈厌把机车停在水果摊前的车位上。

        老板娘举着黄澄澄的香蕉对他笑，“小伙子，买点香蕉？”

        陈厌礼貌拒绝，“谢谢，不用了，我等人。”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根烟点燃。

        等了大概十五六分钟，一个穿着棕熊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抱着沓传单从超市里走出来。

        根据身高和体型，陈厌大致能猜出，玩偶服下面的人就是闻枝。

        他掐掉烟头正准备上前，水果摊老板娘和隔壁的店家聊起天来。

        …

        “这熊第一天发出去的传单，还没我卖出去的香蕉多。”

        “我记得昨天超市前面扔了一地传单吧？”

        “那可不。搞得这么不利索，老板居然还愿意让她继续干，要是我，钱都不给她发……”

        …

        陈厌敛神，盯着闻枝静静看了好一会儿。

        她朝着来往的路人递了张传单，路人只瞥了一眼便烦躁地打开她的手，和朋友嬉笑着离开了。

        抱着小孩的家长走上前，任由小孩肆意敲打熊脑袋也不制止，只是看热闹般的笑。

        十分钟不到，闻枝就快崩溃了。她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坐在花坛上赖赖地垂下头。

        陈厌扬眉，收回目光朝着超市后门走去。

        他询问保洁员老板办公室的位置，推门进去时男人正在酣睡。

        陈厌关上门，抬手晃了他几下，老板迷迷糊糊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你谁啊？”

        陈厌指着窗户外面的闻枝，“那里面是个小姑娘？”

        老板一听这话立马惊醒了，还以为陈厌是市场监督管理局来调查他招童工这事的，吓得他大气不敢出，“我是看她吃不起饭，可怜她才……”

        “是不是叫闻枝？”陈厌又问。

        老板愣了，“你连这个都能查到？”

        陈厌没回答，撑着桌角：“你一天给她开多少工资？”

        老板唯唯诺诺地伸出四根短指，“四十。”

        “干几天？”

        “原本定的是干到大年三十，你要是不同意，我现在就让她走！”

        老板起身想把闻枝叫回来，陈厌掏出钱包，抽了张百元现金拍在桌子上，“这里是一百块钱，”他顿顿，“给她加点钱。”

        老板后知后觉惊醒，“你不是市场监督管理局的啊？”

        他脾气立刻上来了，大摇大摆走到桌前把陈厌的钱推走，“你谁啊？我凭啥听你的？”

        “外面那个是我妹妹，”陈厌又另外拿出一百给他，“这下愿意帮忙了吗？”

        老板犹豫不决，“这……”看陈厌一身名牌，他还想加价。

        陈厌慢条斯理地拉好钱包的拉链，缓缓道：“其实市场监督管理局里有我的朋友……”

        “哎呀这好说！都是小事，小事！”老板欺软怕硬，陈厌随便扯个慌他就上钩了。他怕陈厌反悔把钱要回去，忙扯过揣兜里应下他的要求。

        “你这里还有玩偶服吗？”

        老板想了想，“杂物间还剩一身兔子玩偶服。”

        “能借给我吗？”

        老板惊了，“你不会也要干吧？我只招一个人，只给一个人发工资的！”

        赔本的生意，他可不干。

        陈厌皮笑肉不笑，“免费的，你不要？”

        …

        闻枝在花坛上静坐几分钟，休息好了便起身继续发传单。

        她刚抵达固定位置，一个身穿兔子玩偶服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

        这兔子一米八几的样子，裤子腿甚至短的能露出雪白纤细的脚踝。

        闻枝以为他是别的店铺的玩偶借过，后退一步给他让路。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兔子居然在她身前停了下来。

        兔子朝她伸出手，接过她怀里大半份传单开始分发。

        兔子似乎很有经验，分发前先对着路人鞠躬，发出后还不忘朝对方比心。

        他会刻意模仿兔子的可爱动作，引得孩子们驻足观看，纷纷拍照留念。

        大抵归功于他的敬业，他发出去的传单一张都没有被丢弃。

        闻枝好似开窍了，学着他的样子和路人互动。

        两个人兢兢业业地在大街上表演着，闻枝渐渐地被兔子的热烈感染，原本颓废自责的情绪一扫而空。

        下午四点半，传单提前发完了。

        闻枝摘下头套，拉着兔子坐下歇息，“你是新来的工作人员？”

        兔子点头。

        “你为什么不把头套摘下来喘口气？”闻枝疑惑。

        兔子拽紧头套摇摇头，又哆嗦着抱住胳膊。

        “你怕冷？”闻枝看向他露在裤外冻的通红的脚踝，“确实，你个子太高，腿都露出来了，怎么可能不冷。下次记得穿个长点的袜子。”

        兔子又是认真地点头。

        闻枝瞥了眼手表，“可以回家了，”她站起身，“你不回家吗？”

        兔子指指地面。

        他还想坐一会儿。

        闻枝也不强迫他，“那我先走了。”

        她跑进办公室领日工资，没想到老板居然给了她六十。

        “快过年了，给你涨二十块钱。”老板玩儿着手机，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闻枝喜出望外，“谢谢老板！”她想起门外的兔子，“对了，门外的兔子是新招的员工吗？”

        老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啊，对。你们以后一起工作。”

        闻枝顿时欢快起来，“好。”

        有人陪着，不至于工作的时候太尴尬。

        而且今天要不是兔子教她，她根本发不完传单。

        她很喜欢兔子，也很感谢兔子。

        从超市出来后，闻枝下意识往兔子的方向看，却不见他的踪迹。

        闻枝纳闷地东张西望，依旧没有发现兔子的身影。

        刚好公交车来了，闻枝上车回家。

        黝黑的机车再次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公交车后面。

        -

        之后的几天，闻枝和兔子一直在一起工作。

        兔子每次来的比她早，走的比她晚，因此她始终没见过兔子的庐山真面目。

        兔子不爱说话，中午也不吃饭，忙一下午甚至连口水都不喝，更别提摘头套了。

        闻枝认为他可能是不好意思，便也没有强烈要求他摘下伪装和她交流。

        不过多亏她第一天的提醒，兔子听话地穿上了长袜子，把脚踝护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大年三十悄然而至。

        三十下午超市关门，闻枝和兔子约定上午来发传单。

        时间虽早，赶年集的人却络绎不绝，最后一天的工作两个人也是很快完成了。

        闻枝和兔子坐在原地聊天。

        “今天结束之后，我们就分道扬镳啦！”闻枝语气里浓浓的松快，“可以好好歇息了。”

        兔子从口袋里摸出块糖递给闻枝。

        闻枝受宠若惊地接过来，“新年礼物？可我身上没什么好东西。”

        兔子没说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拿着笔在上面写字。

        因为戴着手套，他写的字扭扭曲曲。

        【你有新年愿望吗？】

        闻枝想了想，“好像没有。”

        【目前有想要完成的愿望吗？】

        闻枝托着下巴，亮晶晶的明眸像极了被银河抛弃的繁星，“那就是看一场属于我一个人的烟花吧。”

        花涧巷的人大多经济困难，很少有人愿意在大年三十放烟花，每家每户能放一挂鞭炮，就已经很喜庆了。

        兔子不动声色地收起本子。

        “好啦，我该回家了，”闻枝朝着兔子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教会我这么多发传单的经验。我叫闻枝，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见到，你再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兔子反握住她的小手晃了晃，像是小孩儿追崇的拉勾约定，只要答应就不会反悔。

        回去的路上，闻枝买了些鸡肉米饭和青菜，准备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她还买了瓶三百毫升的水蜜桃果汁，光是看着，心里就像喝了蜜般甜。

        她在院子里忙进忙出一下午，天色近晚，四道菜出锅。她打开电视，等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边吃饭。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花涧巷凡是有人的住所都亮着灯。

        年夜饭挨家挨户地争相斗艳，烧鸡烧鸭的香味从巷头传到巷尾，再从巷尾吹往期待已久的春。

        闻枝站在窗前，静静凝视着天边圆月。

        玉盘高悬，清明让人心安。

        她望向对面的陈家。

        陈家依旧灯火通明，和往日无异。

        只是雕花大门上挂了两盏明艳的大红灯笼，氤氲光线落在地面，给这味淡的大年三十蒙了层喜庆的外皮。

        陈厌在干什么呢？

        闻枝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

        最近一段时间她忙着打工，没有交集，看不见倒也正常。

        他现在应该正喝着美酒吃着佳肴，和一家人欢声笑语吧？

        也不一定，他与陈老爷子不和睦，又跟江芝和江衍吵红了眼，他才不会委曲求全卖笑给他们看。

        “看来他的处境……也不比我好多少。”闻枝垂头拂去窗台上积攒了一年的灰尘，忽然间一朵雪花轻盈地落在她掌心拂过的地方。

        她仰头，鹅毛大雪没有征兆地簌簌落下。

        连天雪沫好似屏障，将她和花涧巷千家万户的欢天喜地无声隔绝。

        陈家门口的红灯笼被雪精灵调皮揉搓，搓的光影模糊，像极了近视人眼镜下的异世界。

        又宛若转角路口的红灯，昭示着一般人禁止通行。

        当然，一般人也飞进不陈家。

        苍蝇都飞不进去。

        闻枝无声无息地撇了下唇，回身的刹那，窗外响起烟花爆裂的声音。

        她控制不住地回头，方才还荒无人烟的巷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

        陈厌拿着火机点燃一箱烟花，箱外的引线簌然亮起，照亮少年桀骜张扬的俏脸。

        他后退两步，烟花直冲天际。

        绚烂多姿的烟花四下爆开，变成不可名状的幻影。仿佛梦里才会见到的永不凋零的花，吸引人深陷其中，肆意沉沦。

        少年风姿如雪松，亭亭直立，不染风霜。

        闻枝忽然想起什么。

        她推开门，迎着大雪跑进冰天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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