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虽然刚刚的招式为你的身手带来了令人在意的瑕疵，但能在我的引导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真是太好了。”

        伊尔迷俯下身，像平常鼓励弟弟们一样用手抚上奇犽的头，他做出微笑的样子。

        “阿奇。要相信我教导给你的一切。只有这样，你才会变得更加优秀。”

        “……是。”

        男孩的眼中无光无波，只余下被侵蚀的黑暗。

        男孩温顺的模样令伊尔迷感到了满意，就像鸟儿离巢归来后仍旧飞回了他手心的样子。伊尔迷直起身体，轻淡的留下一句这次的任务完成的不错，随后离开训练室。

        小宝依旧站在门口位置没有动，远处的男人迈动无声的步伐向她走来。因为眼眶中的那抹漆黑太过虚无缥缈，她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他的目光究竟落在哪一点。他似乎在凝视她，又似乎在注意她身后的出口。

        然后，他走近了。

        训练场不算明亮的光被他的身躯完全遮挡，高挑的身影让人不自觉产生敬畏的情绪。他遮挡光亮时，漆黑的阴影像山一般向她压来。

        但幸好，他这次并没有找她麻烦的打算。他的脚步甚至没有停留的越过了她，向外面走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身体交错前，她敏感的神经告诉她，对方的目光曾在她头顶某处停留过一瞬。

        但这种感受转瞬即逝。等到她回过头，却只看到那道修长的背影，披散着柔顺的长发消失在甬道深处，就像消失在夜幕里的影子。

        他走后，压力骤减。

        小宝彻底松了口气，终于能迈动软绵绵的双腿走向奇犽。

        可恶。只要一面对这个人，自己就像个软弱的仓鼠。无论怎样龇出锋利的门牙，于他而言，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自己悄无声息的消失。

        “你……没事吧？”

        伊尔迷离开后，奇犽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浓重的阴影在他脸上洒下一片深灰，他好像彻底被变成了无生命体征的傀儡。

        “喂。奇犽？”

        她的靠近令男孩下意识的偏过头，就像野兽无意识警惕靠近的一切生物。他抬起深蓝无光的眼睛，注视死物一样凝视着她，与伊尔迷看人的方式出奇的相似。

        然后下一秒，他的眼中浮现出她的倒影。

        “什么嘛……是你啊……”奇犽再次低下头。他的声音无力中带着虚脱感。眼神虽然恢复了光亮，可情绪依旧低落。

        瘦小的身躯站在萤火般的灯光之下。白色的帽衫上有几处破了口子。伤口在他手臂以及腹部划出无规律的细长红线，此刻血虽然已经止住，可他的模样却十分狼狈。

        但从这些皮肉伤上来看，很明显，伊尔迷并没有动真格。

        “被自己哥哥教育了就这么个死德行，这可不像你。”

        虽然这么教育人家，但她自己面对伊尔迷时，表现也没好上多少。小宝牵起孩子的指尖，入手却一片冰凉。想到那些没开念的人承受恶念时的感受，她此刻离奇的有些感同身受了。

        “好吧。你哥确实很可怕，这也不怪你。”

        揉搓了两下那没有血色的指尖，小宝将人拉到靠墙的位置，那里有一柜子的医疗用品。

        没想到情绪低落的孩子听到她的话，撇了撇嘴：“要不是学了你那招，我今天也不会被伊路尼教育了。”

        小宝翻找药品的手一顿，想到男孩那野猫一样的性子，回嘴：“别冤枉好人。是你自己使出来的。我可没有教你。”

        这话换来男孩一声不满的轻哼。

        药品在第二排第三个抽屉中被找到。小宝拧开瓶盖，撕开男孩的破洞装，用棉签沾了药水涂抹上伤口。

        冰凉的药水激起了肌肤四周的鸡皮疙瘩，还带来了灼热的痛感。但男孩就像没有感受到一般，安静的，甚至不知道想什么般目光涣散的等待小宝给他上药。他就像感觉不到痛一般。

        现在，安静的训练室里除了不断流转找不到出口的风，只剩鬼魅摇曳的灯光。

        “好了。”

        上完药的小宝直起身体，丢掉棉签。她的动作就像唤醒了男孩身上的某种开关。海蓝色的眼珠重新有了聚焦，他将目光转向她，没什么情绪的问：“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由于在列车上时，男孩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此时如果撒谎，才是真正的将人推向了对立面。

        小宝抿起嘴，决定说实话：“其实，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

        男孩听到这话，挑高了一边的眉毛，似乎从未听到过如此离谱的发言。

        “真的。”为了增加说服力，她拿下头上的哭脸发扣，放在手心向男孩展示，“这是其中一枚线索……呃，目前我只发现了这一枚。”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碰面，距今已经过去2个多月了。”

        男孩冷静的陈述事实。他的潜台词很明显是：你怎么还没找到人？

        扎心了，老铁。

        他们两人默默地在训练场对视，直到小宝败下阵来，先撇过脸去：“我……我又不是寻物猎人。”她嘀嘀咕咕，“找人的工作又不是我擅长的……呃……要是现在给我个悬赏犯，我保证揍的他妈都认不出来。”

        “噗……”

        奇犽有被小宝的言论逗笑。他的面容鲜活了很多，目光再次在小宝手上的发扣凝聚。

        他咦了一声，陷入沉思：“这东西……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他的话令小宝神情一怔，怎么也没想到，新的线索竟然会出现在最不可能的人的身上。

        她赶忙追问：“你在哪见过的？人的身上还是……”

        石门的方向有清脆的脚步声响起。小宝住了嘴，向门的方向看去。

        做工精美的黑色和服首先映入眼帘，模样精致的孩童手执纸扇，悄无声息的靠近——刚刚的脚步声是他刻意制造出来的。

        柯特转动紫黑色的眼眸，将视线从小宝的身上收回，看向背对他的三哥。他的声音很轻：“哥哥，妈妈在大厅等你。”

        奇犽站在原地没有回头，鲜活的表情变得冷漠，染上了寒冰。他语气冷淡：“啊，知道了。”

        柯特站在原地没有动，明显是在等奇犽离开。但他的存在也令奇犽的情绪变得糟糕。

        谈话被迫终止。奇犽应该也是不想暴露小宝的身份，所以没再说话，只是维持糟糕的表情离开了训练室。

        在奇犽走后，柯特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外面的甬道吞没那道白色的身影，之后，他转动紫黑色的眼眸看向小宝，轻微皱眉：“如果你想活的更长久一些，就不要再靠近哥哥了。”

        他没有给小宝问为什么的机会，利落的转身，瞬间跑进门外的漆黑长廊。

        而被独留在训练室的小宝，则缓缓皱起眉。

        这个家族的每一个人，性子都太古怪了。

        而且难以琢磨。

        三日后的傍晚时间，暖色的太阳在天际洒下富有层次的光晕，染红了几朵浮云。

        不知道柯特是不是和下面打过招呼，那天之后，她再没有分到和奇犽沾边的任何工作。哪怕是可以在甬道里随意走动的清理缝隙杂草的工作，也没有分配到。

        她想找个休息日和奇犽在外面见个面，聊一聊关于发扣的事。但是发给奇犽的短信全部都石沉大海，没有一点音讯。

        但因为相信奇犽的为人，她告诉自己不要焦躁。那孩子可能是有事没看到信息，或者不方便回话。况且，既然突破口已经确定在他身上，获得答案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能是自己说服了自己，这么想过之后，她反而没有一开始那么急躁了。

        傍晚时的太阳在远山的尽头将落未落，她在清凉笔挺的树林中穿梭，很快去总管室打卡下班。

        然后，在明亮的大厅里端着餐盘和其他人坐在一起享用晚餐时，山下的门卫室打来电话让自己下去取快递。

        “啊……大山里的快递没想到这么慢……”前段时间网购的画面在她脑内一闪而逝。

        她将盘子里的最后一块牛肉塞到嘴里，叼着一块烤的焦脆的面包走下山。

        一起邮到的快递一共大大小小十几箱，小宝站在门卫室门前一个个将它们拆开，随后塞到白色塑料袋里。

        除了一些特产零食外，箱子里还有她为了收集头发而买的小发夹。她当初没想到邮寄的快递效率能这么低，dna的检测结果都出来了，这些小玩意儿才刚到地方。

        大概是用不上了。

        她叹了口气，将那些卡通发夹连同零食一起放进袋子，随后拆开最后一个快递。

        “这是……”

        她挑起眉。

        一部相机？

        她举起那部银色的相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表情越来越疑惑。

        “不对啊，我没买过这种东西。”

        为此，她还打开网购软件查看自己是不是拍错了，结果刚一拿出手机，网友黑夜就发来信息。

        【黑夜：快递公司刚刚给我打电话，说你的相机收到了。】

        【疑惑的宝：你寄给我这个做什么？】

        【黑夜：嗯？你不是说过想要拍下芙洛拉的景色吗？】

        芙洛拉……啊，她想起来了。

        那是去年远在弗里群岛的一个盛夏。那时的她因追捕犯人孤身一人踏进了那座森林。

        一开始与虫子为伍的三天三夜是最难熬的，她每一天都活在生无可恋的负面情绪当中，直到有一天早晨，她从睡袋中苏醒。

        潺潺流淌的水声包围着她，清澈的水底还悠闲的游着几条小鱼。

        原始森林是那样静谧，空气是城市里没有的清新。一轮初升的太阳在林子的尽头悬浮。它是那样巨大，像一颗大大的鸡蛋黄，那么温暖，那么有食欲。

        那是她第一次萌生想将这份景色留在身边的想法，但是手机里的相机总是拍不出十分之一的美，她大概就是在那时候和黑夜抱怨过吧，没想到竟然被对方记到了现在。

        嘴角不自觉挂起了微笑，她抚摸着这部银色的相机，明知故问的在手机上敲下一排字。

        【幸福宝：谢谢，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些。】

        【黑夜：嗯，毕竟在莫鲁国总统竞选时打赌输给了你。】

        小宝表情呆滞了一秒，脑子里突然浮现半年前的那次对话。

        所以，相机不是对方想着自己，然后给她买的，是他打赌输的。

        夜宝你不懂爱，雷峰塔会掉下来！

        【黑夜：那是赛罗拉的最新款。】

        小宝查了一下这个牌子的相机，然后：曹！这么个小玩意儿卖一千多万！

        她又相信爱情了！

        【幸福宝：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谢谢你。】

        【黑夜：看来是喜欢了。】

        指尖抚摸着银色的相机，感受外壳带给指头的凉意。小宝看着远处还未落下的夕阳，微笑着打字。

        【幸福宝：没办法给你看芙洛拉原始森林的景色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那时候的太阳。但我能给你拍枯枯戮山的落日，那也很不错。】

        【幸福宝：要看吗？】

        【黑夜：虽然我对你口中的森林和落日并不太感兴趣，但如果是你想要分享给我的话，可以哦。】

        与黑夜闲聊的过程中，小宝来到了后山。在一处视野开阔处停住脚步。她踩着碧绿的草地，对着远处的夕阳，咔嚓按动相机。

        “喂，你在做什么？”

        酷拽的声线从头顶上响起，很久不见的奇犽正坐在一棵树枝粗壮的老树上，一只脚悬空晃荡，左手放置在脑后。

        “咔嚓。”

        右手拿着红色的大苹果，他咔嚓咬下一口，然后自上而下的将它丢给小宝。

        “喏，要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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