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幻听

“姣姣，醒醒，起来吃饭了。”

        温柔的女声在沈月姣耳边轻唤，是李锦华李老师。

        沈月姣抽抽鼻子，闻到了玉米和排骨炖在一起的清香。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大姨妈沈明珺提着保温桶走了进来。

        见床上的人明明闭着眼，却像个小猪一样抽动着鼻子，就忍不住失笑。

        因为沈月姣迟迟未能重获健康而阴郁的心情，似乎也消散了几分。

        她把保温桶放下，打开盖子，本就遮掩不住的浓香，以一种更汹涌的方式在小小的单人病房里面澎湃，沈月姣抽着抽着鼻子，睁开了眼睛，见到沈明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大姨妈。”

        少女的笑容仿佛有着某种治愈人心的能力，颊边甜甜的酒窝更是让人沉醉在她的笑容中难以自拔，沈明珺不自觉地跟着她露出一个笑来，好笑地道：“闻到味儿了？”

        尽管还没看到保温桶里的食物，沈月姣已经报出名字来，“玉米炖排骨！还有番茄！”

        等沈明珺将床摇起，把保温桶摆好，沈月姣便就着她带来的一大盘白米饭，迫不及待地开动起来。

        玉米番茄排骨汤，一道再简单不过的家常菜。

        对厨艺的要求简单，唯一麻烦的就是要小火慢煨上不短的时间，才能把排骨上面的肉炖到轻轻一抿，就骨肉分离。好在沈明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一锅汤从早上六点开始给排骨焯水，七点钟放进砂锅小火慢炖，再按照沈月姣的喜好放上足量的番茄和玉米，到起锅时中间相隔差不多五六个小时，只需在喝汤时点上少许的盐，便足以激发所有的美味。

        吃过饭，整理好餐桌，沈明珺问沈月姣，“要不要下楼走走？”

        沈月姣的嗜睡症虽然还很严重，但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因为严重的脑震荡天旋地转到下床都困难，在短暂清醒的时间里，她渐渐能够进行一些较为缓慢轻柔的动作，比如说下楼散散步什么的。

        沈月姣并不总是会答应散步的请求，她睡意袭来并无规律，有时能持续清醒一两个小时，有时又只能分散清醒个十几分钟，刚吃过饭就犯困也是常有的事，然而沈明珺抬头，瞧见的却是一张期待的脸，“大姨妈，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沈明珺怕她撒娇，只好刻意板起脸庞，训斥道：“出院，出什么院？医生一天没说你能出院了，你就一天在医院里给我老实待着！我有钱，又不是住不起这个院！”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月姣小心翼翼地道，“我的意思是，我要开学了。”

        开学，沈明珺的心被重重一击，呼吸顿时都变得沉重起来。

        她哪里不知道要开学了呢？东海市一中，新生都已经在操场军训，而沈月姣千辛万苦考上的东海市医科大，更是一个月前就发来消息，通知新生提前十天到学校报道，好参加军训。

        此时离开学前一周只有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

        可沈月姣这身体情况，沈明珺哪敢放她去上大学？

        “大姨妈~~~”

        沈明珺一个不注意，就被拽住了衣摆，沈月姣正用手扭着衣角撒娇。

        “人家真的很想去读书，很想体验大学生的生活，求求您，就让我出院吧。”

        沈明珺本想一口回绝，可她又哪是沈月姣的对手。

        何况沈月姣还有一个杀手锏，“如果我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大姨妈也不想我最后看到的风景，全是医院里的白墙吧？”

        沈明珺被戳中软肋，瞬间变了脸色。

        “胡说八道些什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呸呸呸！”

        嘴上这样说着，但沈月姣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大姨妈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她内心愧疚，明知道大姨妈担心自己的身体，还做这样的恶意揣测让她心碎。

        可她实在是不想再在医院里继续待下去。

        这句话虽是最坏的猜测，却也并非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实。

        沈月姣能够感受得到，自己的身体现在就像是一个熔炉，由内自外的焚烧，说不清什么时候，就化作了一捧灰烬，风一吹便散的一干二净，她是真不希望，自己便是死了，最后看到的风景，只有医院里的白墙。

        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还没去看看呢！

        无可奈何，心疼侄女的沈明珺还是请来了医生。

        医生并不赞同沈家人出院的请求，认为沈月姣的身体还有待观察。

        沈明珺低下头，情绪十分低落，“我们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可是现在孩子昏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更长，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就会倒下去再也醒不过来，既然医院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不如让她回家去，去读书，至少，至少……”

        她声音哽咽，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至少，也要圆了孩子的一个梦吧。”

        医生叹气，在出院许可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

        “今天天气好好哦，哇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只卷毛耳朵的小狗？”

        轮椅上的沈月姣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天边那朵像是卷毛小狗的白云，不由莞尔。

        “在看什么？”表姐沈月湖注意到表妹的动作，低头询问道。

        沈月姣抬手，指向天空，“姐，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只卷毛耳朵的小狗。”

        沈月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像来。

        沈月姣也不在意沈月湖有没有看见卷毛小狗云，她的注意力已经被花坛边的小猫吸引，耳边的那个声音正在兴奋地跟她说，“哇，小猫，好可爱，你看见没有？三只诶，一只黑的，一只白的，还有一只小橘！”

        沈月姣没看见三只小猫，她只看到一只，像猕猴桃一样的橘色小猫有着一个圆润的屁股，好像卡在了灌木丛里面，她拍拍沈月湖的手，示意她把自己推过去，离得近了，才发现灌木丛里面，藏着两双小眼睛，注意到她的靠近，一黑一白两只小猫飞速后退，那只卡住了的小橘，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声。

        沈月姣抬手轻推它的屁股，小橘一个踉跄，跌倒在了灌木丛下的草地上。

        它头都不敢回，快速奔跑到自己的兄弟姐妹中间，才回过头朝沈月姣看来。

        沈月姣这才明白为什么它会被卡住——

        这三只很明显是同一窝出生的小猫，但小橘比它的两个兄弟姐妹明显要圆润上一圈。

        “看来吃奶的时候没少使劲。”脑海中那个声音吐槽道，她又忍不住笑起来。

        “姣姣！”一道声音喊道。

        沈月湖拍了拍沈月姣的肩膀，提醒道：“你班主任来了。”

        沈月姣这才意识到这声姣姣不是幻听。

        “是思羽啊。”

        “她今年的学生都考得挺不错的，老丁，后继有人啊！”

        “嗐，这丫头，还有的磨呢，也不知道她找没找到我放在书房柜子里面的教案。”

        “羽姐，您怎么来了？”程思羽的到来，让沈月姣十分惊喜。

        “怎么，毕业了就不高兴看到我啦？”程思羽故意说道。

        沈月姣拽着她的袖子撒娇，“哪能呢！人家可想你了！我做梦有时还梦到你给我上课呢！”

        程思羽好笑地道：“是梦到你上课偷偷吃零食被我没收了吧？”

        她年纪轻，虽然是高中班主任，但和同学们的关系，更像是朋友，而非师生。

        孩子们敬她，爱她，但并不怕她，尤其是沈月姣这种脸皮厚的，上课喊老师，下课就喊羽姐。

        “听你大姨妈说你今天出院，我来看看你，顺便，把同学们的心意转给你。”

        她说着，将她带来的一大包东西提起来放在沈月姣的腿上，“瞧瞧，同学们远程指挥我买的，他们说都是你喜欢的零食。”

        “哇，泡椒鸡爪！”

        沈月姣不客气地翻了起来，说着就准备撕开，被眼尖的沈月湖一把夺过来。

        “不行，这个太辣了，以后再吃。”

        沈月姣向程思羽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耸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

        “我只负责买和带过来，至于你什么时候能吃上，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好气！”

        沈月姣将小熊软糖扔进嘴里，用力咀嚼，好像嚼的是沈月湖一样。

        见她耍小孩子脾气，程思羽好笑地道：“这样吧，为了庆贺你出院，我请你吃火锅。”

        沈月姣眼露惊喜，“尊的吗？”

        “尊的尊的。”这本来就是程思羽来之前和沈家人商量好的事情。

        沈月姣发出欢呼，“欧耶！”

        她的大脑里欢呼声也响成一片，“欧耶！”

        然后很快就变成了一片争执。

        “羊肉，涮羊肉，没有肥羊的火锅是不完整的。”

        “吃火锅肯定要烫个脑花啊！”

        “吃毛肚啊！毛肚黄喉鸭肠，吃火锅不吃这些有什么意思！”

        沈月姣的满怀期待，一直持续到火锅店服务员端上来一盆太极形状的鸳鸯锅。

        沈月湖：“麻烦把白汤对准她，对，她刚刚出院，不能吃辣。”

        “不能吃辣的火锅有什么意义！”沈月姣抓狂。

        然而沈月湖得意洋洋地道：“你可以看着我们吃啊！”

        沈月姣握紧一根筷子，指向沈月湖，“决一死战吧，坏女人！”

        “来就来，怕你？”

        两根筷子噼噼啪啪地打成一片。

        某个瞬间，沈月湖的速度突然在沈月姣眼中慢了下来。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出手，筷子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直抵沈月湖的喉咙。

        若非最后一刻清醒过来，这一根并不锋利的筷子，险些刺穿沈月湖的皮肉。

        筷尖险而又险地停在沈月湖脖颈前一寸。

        并未意识到危险发生的沈月湖还在大叫，“你使诈！”

        “姣姣！”急切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沈月姣收回握着筷子的手臂，一边揉搓上面紧绷的肌肉，一边语气不屑地说道：“辣鸡！”

        沈月湖还想说些什么，沈明珺打断了两个小孩幼稚的争执。

        “好了好了，先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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