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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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怕崔道之看见自己绯红的脸颊和通红的耳根,于是在进门前就捋下几根头发遮挡
午饭时,更是一直捧着碗,不敢抬头去看他,深怕一抬头便会触及他的视线。
只吃个七分饱,秀秀便起身:“二哥哥……我饱了。”
看到崔道之点头,秀秀如蒙大赦,飞快溜进了东屋。
她将簪子拔下来,放在手心里,日光从外头透进窗子,将窗格的影子印在簪子上,好似将它分成了几段,每一段都是那么晶莹剔透。
她想起幼时自己要拽娘亲头上的簪子玩儿,爹爹告诉她,那是他送给娘亲的定情信物,不能乱动,等她长大了,自然也会有人送给她的。
定情信物……
光是想到这四个字,秀秀便心跳如鼓,可是她又怕是自己多心。
也许也许二哥哥送她这个只是因为感念这段时间自己照顾他的辛苦?
秀秀辗转反侧,不敢开口去问。
她将簪子握紧,放在心口的位置,随后拿起平日用的一面小铜镜,将簪子重新插到头上。
真好看。
秀秀拿着铜镜,飞扑到床榻上,将脸埋在被褥上,无声地笑出来。
忽然,从正屋传来一声咳嗽,伴随着碗筷落地的声音。
秀秀忙收了笑爬起来,推开小门过去,只见崔道之的嘴角和八仙桌上都沾着血迹,一只碗碎在他脚下,周围满是汤汁。
“二哥哥!”
秀秀飞跑着去扶他,一摸他的额头,只觉得烫得吓人,鼻尖若有似无闻到些酒气。
他喝酒了?
秀秀来不及多想,将他扶到床上,拿湿帕子擦他嘴角的血,随后飞跑着去请大夫。
“二爷本就有伤,怎么能吃酒呢?再加上怒火攻心,这……”
大夫已经来过几趟,也算是与秀秀相熟,说话便也不瞒着掖着。
怒火攻心?秀秀有些茫然地往屋里看一眼,他不是说自己只是出去散步吗,怎么会怒火攻心?
秀秀煎了药,喊崔道之起来喝了,又给他额头换了湿帕子,解衣换药。
—
等秀秀累极了醒来,已经是夜里,她趴在八仙桌上睁开眼,下意识唤道:
“爹……我想吃鸡汤面……”
等了好一会儿,无人回应,秀秀这才意识到爹爹已经不在很久了。
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揉了揉眼睛,一抬头,发现天已经大黑。
今夜没有月光,屋里静悄悄的,秀秀坐在凳子上,拢了拢衣襟,下意识抱紧双臂。
她有些害怕。
额头上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忽’地一声,屋内大亮,秀秀抬头一瞧,却是崔道之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床,将油灯点燃。
秀秀猛地松了一口气。
“怕黑?”崔道之将油灯放在她跟前,撩袍子在凳上坐下。
秀秀点头,扯出一个笑来:
“可能是那天被关进棺材里给吓着了,过段时间就好……二哥哥,你的烧退了么?”
她下意识将手放在崔道之的额头上,崔道之眨了下眼,到底没躲。
“烧退了,二哥哥,往后你还是别喝酒了,等伤好了再喝,等入秋,我做桂花酿给你喝好不好?只不过只能喝这么一点。”
秀秀在他跟前比划一下。
“嗯。”崔道之淡淡应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抬头望向窗外,道:“今儿什么日子?”
“七月初九,二哥哥,怎么了?”
崔道之手指停止敲击,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再过一个月就是我父亲和大哥的忌日。”
“啊。”秀秀轻呼出声,连忙道:“我明日就去市集上买些纸钱和金箔纸回来备着。”
她对崔家的事不甚了解,只是在外头茶馆里偶尔听人说过随国公去世当天,他的大儿子也跟着去了。
当时她正年幼,父母健在,满心想着求爹爹给她买簪花的事。
崔家、长安这样的词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和遥远,不成想有朝一日她会同崔家的世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崔道之虽然笑着,但秀秀却莫名察觉到他的难过。
于是她大着胆子去拉他的衣袖,认真道:
“二哥哥,你别难过,我也没有了爹爹和娘亲,咱们是一样的。”
崔道之顿了一下,道:“家母还健在。”
秀秀闹了个大红脸,‘呸呸’两声,道:“对不住,二哥哥,我说错话了。”
崔道之自然不会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将灯盏推至秀秀面前,说了句‘睡吧’,便起身回床上躺着。
秀秀手拿着灯盏起身,隔着微弱的灯光,轻声道:
“二哥哥,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说罢,心怦怦跳,逃似的推开小门,跑进东屋。
‘吱呀’一声,小门关上,崔道之躺在床上,一半脸陷在阴影里,另一半被小门后油灯透过来的光照亮。
只见他无意识转动着左手食指处的那枚扳指,眼睛里满是凉意。
他不需要人陪,他只要欺辱他们崔家的人付出代价。
一只麻雀在窗沿边扑腾,崔道之支起窗户,伸手捏住,微一用劲儿,那麻雀便没了声响。
-
到了八月初九那一日,秀秀一大早便去西市买了好些纸钱和金箔。
她一个人忙不过来,雀儿正好过来找她玩儿,瞧见了,便主动请缨同帮忙。
两个人坐在柿子树下叠元宝,忙活到一半,崔道之忽然过来,问:“这是在做什么?”
雀儿吓得一激灵,手中的金箔差点被撕烂。
秀秀有些奇怪地瞧她一眼,随即抬头对崔道之道:
“叠元宝,将这些金箔叠成元宝的样子烧了,下头的人就有钱花啦!”
本以为崔道之对此不敢兴趣,没成想他却拿了一张金箔,不消片刻便学着她们的样子叠出来一个。
“是这样么?”
秀秀惊讶于他学得这样快,连连点头:“二哥哥叠的真好。”
雀儿却站起来,牙齿都在打颤。
“我……我,秀秀姐姐,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等闲了我再来找你玩儿——”
不顾身后秀秀的叫喊,她飞跑着出了大门,等快到家门口,她才拍着胸口不住喘气。
太吓人了,她连看见那位崔二爷都觉得两股打颤,秀秀姐姐是怎么做到那么亲密同他说话的?
吓死她了。
秀秀眼见着雀儿像被踩着尾巴似的溜走,觉得有些奇怪,收回视线,正要同崔道之解释,却见他并不在意的模样,注意力全在他手中的金箔纸上。
秀秀重新坐下,重新开始忙活,眼睛却不自觉飘到崔道之的身上。
瞧他认真的模样,秀秀忍不住想:
二哥哥肯定很敬重他的父亲和兄长。
这样想着,她的视线不期然往下挪动。
原来男人的腿也可以这样细长,秀秀眨了眨眼。
因为看得太过专注,手上力道没控制住,金箔被撕开一道口子。
她连忙抬眼去瞧崔道之,见他并没发现,不禁松了口气。
秀秀有些羞愧,今日这样的日子,她却只顾着偷看美色,实在是不应该。
祭坛就设在院子里,将屋里那张八仙桌抬出来,上头摆上几个瓜果,放上一个用久了的香灰炉子。
秀秀将买好的香点燃,递给崔道之,又怕弄脏两人的衣服,拿来不用的旧布料在地下垫着,学着他跪下磕头。
崔道之将纸钱和纸元宝扔进火盆里,不消片刻,烟灰便顺着热气在两人面前飞舞。
秀秀以为崔道之会说些什么,可是他没有,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神色平静。
她很想问问他父亲和兄长是为什么离世的,但怕惹他伤心,没有张口。
跪得久了,腿有些发麻,正打算起身,却见雀儿哒哒地跑进来,弯身撑着腿喘气:
“二……二爷,秀秀姐姐,那个孙老爷来啦,还带人抬着几口棺材,瞧着可吓人了,你们赶紧躲起来吧!”
秀秀本就对孙老爷有阴影,又听她提及‘棺材’二字,脊背下意识一僵。
她转头去瞧崔道之,只见他神色未变,手拿纸钱往火盆里撒。
秀秀看着他的侧脸,一颗慌乱的心莫名渐渐平静下来。
雀儿见两人一点不慌乱,急得不行,连忙一跺脚,转身跑出去,去找她爹过来帮忙。
她刚离开不久,孙家的小厮便抬着几口棺材停在秀秀家门前,孙老爷拄着拐杖,被人搀着进来。
“陈秀秀!你个小娼妇,给我滚出来!”
秀秀听着他骂自己,先前的委屈尽数爆发,连忙起来,从八仙桌后出来,道:
“孙老爷,请注意你的言辞!”
“言辞?”孙老爷瞧见她同崔道之在一起,忍不住气血翻涌,脸涨得通红,幸得被身边小厮扶着,方才没有倒下。
他亲写了状纸递到衙门,衙门却不受理,反将状纸打了回来,不管他使多少银子都不顶用。
他还猜这小娼妇是仗了谁的势,原来是这位从长安来的崔二爷。
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小娼妇,你以为你搭上了这姓崔的,你就得了意了,我告诉你,呸!他如今就是一个破落户,谁把他当回事?敢杀人,照样得偿命!”
“你已经同我儿拜了堂,就是我孙家的人,你爹立的婚书还在我手里那,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还有你这奸夫,都得给我们一家偿命!”
孙老爷说得急了,不住咳嗽。
秀秀听他红口白牙,胡沁一通,气得说不出话来,捞起墙边的棍棒就要将人赶出去。
“反了天了!”孙老爷拿拐杖指着她,吩咐小厮:
“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人拿下!?”
崔道之皱起眉头:
聒噪。
他素来占有欲极强,崔家的一只猫、一条狗都容不得旁人欺辱,如今这老不死专挑今日在这里撒泼,敢情是把他当成个死人。
崔道之目露寒光,起身走到秀秀身边,将她手中的棍棒拿到自己手里。
众小厮一时不敢动作。
“我方才都听明白了。”崔道之道:“秀秀是你家那死鬼儿子的媳妇,而我杀了你们一家人,对么?”
孙老爷以为他要认罪,喜上眉梢:“正是。”
崔道之笑了:“婚书拿来。”
孙老爷将怀中婚书拿出展开,在他面前抖动:“看,红纸黑字写着,那小娼妇休想抵赖,啊——”
秀秀刚想辩驳婚书是假的,便见崔道之将手中棍棒一扬,随即,孙老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张开口,虽知也许不该,但心中无端漫上一股快意。
她看见崔道之将孙老爷手中的婚书拿去,扬手扔进火盆,然后蹲下身子与呲牙咧嘴的他平视,一字一句道:
“陈秀秀如今归我管,你要动她,我有点不高兴,怎么办?”
此刻,这个男人逆着光,如同神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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