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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看病


见过弟弟,  陆杨如约见郎中。

        他对医馆有种惧怕,清早到铺子里,  他赶着包包子、蒸包子,  先往隔壁酒铺送了十个。

        丁老板平时买包子都是十个十个的买,他答应请人吃包子,不能太少了,  太少了人家不够吃,  还要拿钱添补,或者心里不爽,  直接没有下次了。

        这两天的包子吃一些,  送一些,  盈余不多。

        陆杨跟谢岩算了笔帐,  自家的东西,  利钱就算了,  这里大概花了一百一十文左右。

        谢岩不管这个帐,长得一模一样的亲兄弟,吃几个包子没事。

        丁老板这边,  对他们也有好处。不用算太仔细,  给就给了。

        “你忙完了吗?我看你忙不完,  我们先去医馆吧?早去早回。”谢岩说。

        陆杨心里一叹。

        的确,  迟早要去,都答应了,去就去了,  再拖延下去,  谢岩就知道他害怕了。

        他收拾收拾洗洗手,  跟陆林说包子蒸上了,  让他时不时去后边看着火,  蒸好就拿前面来卖。

        “我跟阿岩去一趟医馆,还想打听打听山货的价格,可能要中午回来了。”

        现在离中午也没多远,陆林看看天色,应了话。

        陆杨想去远一点的医馆,离得近,万一有人去打听,不够烦的。

        谢岩都听他的,只要肯看郎中,看哪个医馆的郎中都行。

        路上经过干货铺子,陆杨顺拐着就想进铺子问问价,被谢岩半拉半拽的带走了,最后直达医馆。

        “华佗医馆。”谢岩念了牌匾上的字。

        陆杨:“好大的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好大的庸医。”

        说归说,进门以后,陆杨就老实了。

        县里医馆基本都是一个布局,正门进来,就是柜台,几个伙计在柜后看方子抓药。柜台后面沿墙摆放着药材柜,一格格的药草分门别类,看着很齐整。

        大堂东西两面,有坐诊的郎中。通常只有一个郎中在,今天东边看,明天西边看,病人特别多,就东西两边同时开诊。

        冬季冷,很多冻病的人,今天东西两边都开诊了。

        陆杨在县里过日子,有经验,他早上出门带了棉帕来,排队的时候,给一个谢岩,他拿一个,两人都捂着口鼻。

        谢岩对医馆还算熟悉,有段时间,他经常来医馆抓药。

        那些记忆太深刻,到了医馆门前,他话都少了。听陆杨的话,用棉帕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始终紧紧牵着陆杨。

        许是沉默让他不安,他跟陆杨说:“你别怕,我喝过药,要是尝味儿,那肯定是苦的。你到时候就捏着鼻子大口吞到肚子里,一口气灌完,然后抓紧漱口,再喝点糖水。蜜饯不管用,舔出一点酸甜味儿都裹着苦。”

        陆杨笑了,“为什么我要喝药?”

        谢岩愣了下,也笑了。

        “对,你不喝药。”

        没病就不喝药。

        很快,到了他们。

        陆杨坐下,把手搭在脉枕上。

        人多,郎中看病流水一样,手指往陆杨手腕上一搭,就要提笔写方子。

        郎中拿到了笔,落笔之前顿住,回过头又给陆杨摸了个脉。

        “哦,你不是风寒。”

        这郎中须发皆白,长得很靠谱。

        谢岩跟他说:“我夫郎经常肚子疼,他说是笑岔气,您给看看?”

        老郎中手指一直没离开陆杨的手腕儿,闻言嗤笑了一声:“笑岔气还用来我这儿费钱?”

        陆杨帮着谢岩:“瞧您说的,我夫君疼我不行啊?再说,我们要是懂,也不来您这儿了。”

        老郎中让他伸舌头。

        陆杨警惕得很:“干嘛?”

        老郎中指指他后边排队的人:“不看就走。”

        陆杨老实伸舌头。

        伸完舌头,又听话解开棉衣,被人摸了肚子。

        谢岩的眼神也不对劲儿了。

        但陆杨被老郎中摁两下,马上露出吃痛的表情,他就顾不上别的,忙问:“怎么样?他是哪里痛?”

        郎中不理他,问了陆杨一串问题。

        是胀痛还是隐痛,食欲好不好,会不会吐酸水,平常有没有重压感,吃饭痛还是空腹痛的。最后还问了什么时辰睡,什么时辰起。平时干什么的。

        陆杨被他问得心里发紧,说着说着,手心都凉了。

        然后老郎中看看他俩,提笔写了方子:“还年轻,能养养,去抓药吧。一副药三碗水,没银子就煎两次,煮六碗。吃一个月的药,再来摸个脉。”

        陆杨问他:“什么病啊?”

        老郎中只顾写方子,拍桌上就叫下一个。

        陆杨不满意。谢岩看了方子,跟他在旁边站着。

        方子写得简单,正反两面的字。正面写着几个症状,外邪犯胃,饮食不节,胃脘痛、肋痛、腹胀闷等,又写疏肝理气、和胃止痛等医法。

        反面写着两个方子,分丸药和水药。

        丸药是医馆煎药过后制成药丸,吃起来方便,要等七到十天,也更贵。一贴药三两银子。就够吃一个月。

        水药是抓草药回去煎煮,有钱就一副煮三碗水,抓一包药,吃个七天。没钱就煮两回,抓一次药,吃半个月。省钱的法子,一个月要一两银子。再拮据一点,一个月五百文钱。

        他们手上没多少银子,折中一下,吃水药,一副药吃七天。

        先吃一个月,下个月再看看病情有没有好转,药方换不换。

        谢岩趁着病人起身的空隙,抓紧问老郎中:“先生贵姓?我夫郎这个病需要吃多久的药?这药伤身子吗?平时我们要注意什么?有没忌口的?”

        谢岩裹着灰扑扑的长棉衣,瞧着有点体面样,但看不出来是书生。老郎中见他是看完方子才问的话,就让他坐下,跟他再说了几句。

        “你夫郎身体亏空得厉害,都是熬干油,看着是治胃,其实是疏肝养心。吃多久的药,看怎么吃,怎么养。平常肯定不宜劳累,非要劳累,那别伤神,硬要伤神,那就花钱吊命。”

        陆杨一听,什么不宜劳累别伤神的,穷人身子富贵病,真是要了命。

        他今天不想拿药,谢岩抱着桌子不走,把忌口的都问出来,带着陆杨去把第一个月的药抓了。

        两人出了医馆,陆杨抿着嘴巴,不想说话。

        他心里感动又别扭,还很怕这个病难治、费钱。

        要是能治好,那也罢了,老郎中说话保守,怎么都不托底,一个准话都没有。他们现在日子刚好一点点,真的只好了一点点。万一被他拖垮了,陆杨不会原谅自己。

        回铺子的路上,谢岩跟他说:“我们一个月一个月的慢慢治,有钱就抓个药,没钱就摸个脉。”

        身子不爽,源自银子的压力就更大了。

        谢岩怕陆杨忍不住操心钱财,拼命奔波,又跟他说:“铺子就这样开着,有钱抓药,没钱摸脉,再穷咱们就凑合着过。”

        他同样的话说两次,生怕陆杨背上重重的包袱,身上的病还没开始治,就得了心病。

        陆杨这阵子劳累,身上没养出肉,手腕细细一根,谢岩牵着他,大拇指能跟别的手指交叠好多。

        他一时眼热,差点当街哭了。

        陆杨无奈,振作起来:“行行行,听你的,有钱就治,没钱就攒,好吧?”

        谢岩高兴了。

        今天没能去打听山货的价位,夫夫俩去了杂货铺,买了个药罐子,回到铺面,就要煎药。

        陆杨拦着谢岩,不让他在铺子里煎药。

        “我们铺子是卖吃的,前面客人买吃的,我们在后院煎药。别管这药治的什么病,沾了病气就是不吉利。我们带回家煎,回头找个水囊、竹筒,我在家喝一碗,带一碗到县里,中午热一热,晚上回去再喝一碗。”

        铺子还要挣钱,不能任性。谢岩听他的。

        今天不出门,铺子里四个人就太多了。

        午饭应付了一口,饭后陆杨交给陆林一件事,让他出去逛逛,各个铺子问问,也去集市上瞧瞧。

        “你来帮工这么久,也没出去玩过,今天办个公差,顺道溜达溜达。就问问山货的价钱,不拘什么东西。还有皮料、皮制品,都可以问问。”

        他们这些人,居家过日子,大字不识几个,背书或许不行,记各类东西的价格,还有哪家便宜哪家贵,他们也跟状元郎似的,过耳朵就记到了心里,忘不掉。

        陆林也想出去看看,还问陆杨:“要是有老板找我们收山货怎么办?”

        陆杨说:“先让他报价,再问他要多少。然后你说回来跟你老板说,两边合适,就带你老板去见他。”

        见了,就是满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见,这事就黄了。随便吧。

        陆杨想收山货,放到铺子里卖,不过他这里暂时吃不下大批量的货。

        要是有大老板收,他可以作为中间人,介绍给弟弟。

        小商铺还没影儿,先来个实际的生意,黎峰的娘就要高看弟弟一眼。

        弟弟再怀个崽,天塌了,有黎家母子顶着。

        陆林应了话,像模像样的背起背篓。

        见了他的背篓,陆杨又紧着教他一句。

        “大伯他们不是在编竹筐吗?县里有筐铺的,我这一直没抽开身,你出去,要往东边走,沿街问一问,找到筐铺,问他们收不收竹筐簸箕。也问他们要不要竹席。这种铺子,自家没多少人,价格合适,卖就卖了。不如散卖挣钱,但竹筐簸箕不会堆家里占地方,早点换成铜板,然后找机会去一趟义庄。”

        陆林听得脑袋连点,再听义庄,给吓得一激灵:“啊?!”

        陆杨说:“你不知道,县里天天有死人,不是河里捞的,就是街上捡的。尤其是冬季,多少人冻死?我之前就想说的,怕你们介意。这不,我们也相处这么久了,互相知道,你明白我没坏心思就好,回头你考虑考虑,回一趟娘家,跟大伯他们说说。编些草席、竹席,卖给义庄。义庄有衙门发钱,用草席竹席量大。比竹编挣钱。”

        陆林:“……”

        他心肝儿都在抖。挣死人钱?

        陆杨一眼看去,就知道他在抗拒什么。

        “挣的活人钱,是衙门的钱。官老爷发的,干净得很。”

        陆杨还瞄了一眼蹲在角落,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傻柱,跟陆林说:“没事,到时让傻柱去送货。”

        傻柱:?!!

        陆林:“……”

        真可怕啊弟弟,以后我都不敢惹你。

        有这事压心头,陆林出门遛弯儿的心情都淡了,走到街上,被冷风一吹,他都打颤。

        要是某个小巷里冷不丁出来个人,他能抱头猛跑,嘴里喊爹又喊哥,还时不时骂一句张铁。

        而铺子里,谢岩满脸愁容,问陆杨:“我们这儿是不是缺个掌柜的?”

        陆杨笑嘻嘻的:“我跟你说,郎中的话你也不能全听。劳累,什么程度叫劳累?我一天天这么精神,你早都看见了,真累了,我会告诉你。还有劳心,怎么叫劳心呢?这些东西,我打眼一瞧,心里就有了主意,又不是费劲去想的。”

        陆杨抓着他的手捏来捏去,坐着聊聊天,手里都不得闲。

        谢岩看着他,一时无奈,想了想,他跟陆杨说:“店里有两个帮工,你可以闲一点,不用着急往外跑。你不是说人脉也是生意吗?可以去别的铺子串串门啊,比如丁老板那儿?”

        陆杨答应了。

        他也有考虑,小铺子要不起两个帮工。

        就看丁老板,开着酒铺,一天少说能卖二两银子的利钱。这还是门店的,还有老主顾,家里办酒吃席,一车车的酒往府上送。再有货郎来买酒,与一些客栈、饭馆有合作。

        要是人脉再广一点,酒能卖到赌坊跟青楼,真是泼天的富贵。

        这样大的老板,都只请了个掌柜和账房,小伙计是自家亲戚家的孩子,工钱很低。包吃包住,干三年活,送去酒庄打杂学手艺,然后再换个亲戚过来当伙计。小算盘打得响亮。

        他们家不能比,钱没攒多少,生意没多大,比着丁老板欺负人可不行。

        但年后,铺子里肯定会有人员变动的。请两个人,村里还有个张铁揉面,他们供不起。

        傻柱刚好放回去,留陆林在这儿。

        年后谢岩去上学,平常陆杨跟娘也能搭把手。

        有个重活,他就花钱请人帮忙。

        帮一次,给个五六文钱。一个月顶了天三百文。顺手的事儿,别人挣钱爽快,他花钱也痛快。可以降低压力。

        要是山货多,黎峰也愿意把野味送到他这里,他就考虑再请个伙计。比如陆林的男人张铁。

        这事得看情况,他们没多余的地方住人。

        也是因铺子里各处寒酸,一看就是草台班子,陆杨暂时不好出去交朋友,左右隔壁的熟悉就行了,往别家跑,别人还瞧不上。平白惹人厌。

        他跟谢岩说了很多开铺面的事,从伙计的人数和工钱,聊到他们的住处伙食,再又说起一般该是怎样,遇见个黑心肝儿的又是怎样。

        冷不丁的,还说:“对傻柱来说,我就是黑心肝儿的老板。”

        傻柱连角落都蹲不下去了,问陆杨需不需要跑腿:“我这人闲不住,在铺子里待一会儿,浑身都不舒坦,陆老板,你使唤我干干活吧!”

        陆杨指指还没卖完的一筐年糕:“这得五十斤,你挑担出去转转。”

        一担分两箩筐,成年壮汉挑着不累人。

        傻柱忙不迭应了。

        陆杨还留了些年糕,等晚上收工,各人分一点,今天有傻柱的份儿,给他个年糕激励激励,让他娘跟着一起卖力干活。

        铺子里就剩他们夫夫俩,这点心里话,陆杨不藏着,叭叭叭给谢岩说了出来。

        谢岩反握住他的手,学着陆杨的样子,在他掌心和手指上捏来捏去。

        他不善人情世故,可他察觉了陆杨的异常。平常陆杨也很活泼,嘴皮子伶俐,这这那那的很能说。但不是今天这样,东一下,西一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到后面,都忘了他最初开始是想说什么,顺着话题拐个弯儿,又开始了新话头。

        他不久之前,见过陆杨这样子。

        那一天,陆杨跟他坦白,说心里慌张,看完戏,还想糊墙。

        谢岩摸摸他的脑袋。陆杨激灵了下,眼睛频繁眨动,罕见的可爱。

        谢岩又摸他的脸和耳朵,陆杨跟不习惯被人类触碰的小刺猬一样,每根汗毛都在抖。

        他两眼圆睁:“你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有辱斯文!”

        谢岩没有斯文了,他跟陆杨说:“你别怕,我离不开你,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陆杨一身的尖刺变得柔软,他大咧咧的坐姿收敛,拖着凳子靠近谢岩,跟他挨着坐在炉子后,看着面前叠放了五层的大蒸笼,嗓音也被蒸腾的热气浸透般,沙哑而湿润。

        他说:“你说什么大话?我才不信呢。”

        谢岩又抓他的手,放至唇边连亲好几下。

        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学的糙话,他跟陆杨说:“给你涂口水,这叫一口唾沫一个钉。”

        陆杨笑坏了!

        他也不怕了。

        不管啦,他家状元郎好哄又好骗,他能把人抓手心。要做什么,还得听他的!

        陆杨生疏撒娇:“完了,我手上好几个钉子,好痛啊。”

        谢岩想了想,把他的手捧手心吹了吹。

        陆杨笑哈哈,什么看病治病,简简单单就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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