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沉沦

在外面一阵混乱之中，翊坤宫内反倒是显得如此冷清寂静，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组成了一个囚笼，将王启、独孤若雪和肃宁三人隔绝在这狭小的内宫中。王启下意识地出鞘持剑，不想眼前居然出现了熟悉的故人。
  “阿雪……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启看向那位面容姣好、容雍华贵的妇人，手中举着一枚折扇，半面遮掩，似有风情万种。尽管这种姿态令王启感到怪异，但不可否认，那人给王启带来的第一直觉，便是陆若雪，曾经的孝慈皇后。
  “阿启，你终于肯见到我了。”陆若雪依然以扇遮面，但已经慢慢露出了自己的真容。如同生前那样，陆若雪的模样已经是一位生有两个孩子的年轻妇人，体态微微有些发胖，但并不妨碍她为此自豪的身材容貌。
  在王启看来，陆若雪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毫无血色，活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番。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禁动容，想要抚上陆若雪的脸庞，为她安慰一番。
  “阿雪，你这话怎么说的，我们不是一直见面……”意识到不对劲，王启又急忙后撤，心想着独孤若雪呢？转头一看，发现独孤氏仍在那里躺着，脸上却露出了紧绷的神色，看起来很不舒服。
  “阿雪，你怎么了？”王启抛开了陆若雪，而是去关注独孤氏。可她陷入了昏迷，还沉浸在噩梦当中，完全听不到王启的呼唤，“阿雪，你醒醒，醒醒！”
  “没有用的，她又不是真的我，怎么可能会回应你呢？”陆若雪慢步上前，拍了拍王启的肩膀——真实的触感让王启心底产生极不真实的想法。她能让自己有切实的感觉，说明陆若雪是真实存在的，而眼前的独孤氏，也是……王启觉得自己可能是失了心神，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阿启，你别忘了，我可是知道你的一切，比如……”陆若雪毫不遮掩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大多是帝后二人之间的私密事说了出来，而且准确无误，令王启的内心又有所动摇了。
  当然，陆若雪还不止说了二人之间的秘密事情，还把与两位女儿相处之间的事情说了出来，还不止一次提到了肃宁的心结：“阿启，你知道吗，莲儿最担心的，就是怕有人把你的心抢走，让你忘记了我。尽管这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但阿启，你确实变了……”
  陆若雪的眼眸微微落下，却实际看向了昏迷不醒的独孤氏，这似乎在说明，正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勾走了独属于陆若雪的、王启的心。
  “你不是阿雪，你离我……”还不等王启说完，自己则被眼前的妇人吻住了嘴唇，那种熟悉感如同几十年的别离，再次回到了王启的脑海里。当初，二人行周公之礼时，便是这样的感觉。王启的眼神逐渐涣散，好似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阿启，老祖宗不是说过，眼前的这个人。只是通过某种手段变幻出来的，有的不过是我的一些记忆和情感，那她压根就是替代品，根本不是我。”陆若雪嘴角上扬，不让人发觉，王启也如同捣蒜一般点点头，承认陆若雪所言极是。
  ……
  去年的某个日子，大概是独孤若雪苏醒前夕，王启在梦中与老祖宗有过一次交谈。尽管是梦，但王启从来不怀疑老祖宗的“通天法术”，想必这一切都是真的吧。
  而有关独孤若雪的事情，王启必须询问清楚。她与她，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老身给你托梦，只是想给你一个选择。”老祖宗，或者说洛锦依在王启的面前端坐着。
  虽然她从来都不是大兴皇帝，却作为太祖爷的皇后，气场从来不输于任何一人。《国史》曾这样评价孝圣皇后洛锦依，乃“女中尧舜”。
  这样的夸赞言过其实，但这是引自孝宗时期的首辅张冶之评价。身居首辅职位二十年，辅佐太宗、孝宗两代帝王，实际主持国政四十年，无论是辅政时长还是政绩，他都可称得上是大兴第一首辅。
  这样功绩卓越的首辅给予如此评价，大抵不会有太多的水分。
  当然，谁也没人知道，正是这样的太皇太后，超越了生死极限，活到了天命年间。距离太祖开国，已经过去了三百多年。
  “谨听老祖宗的教诲。”天命皇帝早就见过老祖宗，但距离那时也有了三十多年。如今自己从鬼门关那边走了一遭，便对老祖宗的神通更加敬服。当然，王启是个聪明人，不会对此有所觊觎。
  敬鬼神而远之，子不语怪力乱神。既是昔日圣人之言，也是王启——乃至历代大兴帝王所遵守的原则。这也意味着，大兴皇帝很少出现过专注佛释或沉迷修仙长生之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皇帝也只是普通人，他们非神非仙，所谓君权神授，只在表面上装模作样就行了。
  但是，唯有老祖宗的无边法力，皇帝们大抵是相信的；因为不相信或者有所企图的，都遭到了应有的严惩。
  “独孤若雪，你可以看作陆若雪的转世，或者将她视作陆皇后的替身，反正都可以……”老祖宗轻轻敲着地板，一字一句地斟酌着，“选择了前者，你便和她好好地过下去，生个儿女，也不留什么遗憾；选择了后者，老身自有办法抹去她的记忆，你们二人再也不会相见。”

  这番话，令王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当然，若是选了第一条，关于这段梦境会被抹除，只记得她就是陆若雪的转世，让你们二人成天伦之乐，也为了防止你过度纠结……至于第二条，您看着办。放心，老身没那么残忍，会把懵懂无知的小姑娘给回炉重造。”老祖宗的话很是平静，以至于让人头皮发麻。
  王启不清楚老祖宗的手段是什么，但还是从洛锦依的眼中看出了一些狠厉。选了第二条，那个为自己自戕的小姑娘，独孤若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自若雪死后，王启很少再动过恻隐之心，但眼下的情况，让他坚固的心动摇了。“老祖宗，我选择……”
  “记住一点，人死不能复生，眼下的情况，是老身所能做的极限……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必须坚定地走下去，不能有丝毫的动摇……不然，你凝望深渊越久，它越会给你更多的黑暗。”
  老祖宗最后留下这句，令王启猛然惊醒，却不记得更多的细节。他只知道，独孤若雪的确是陆若雪的转世，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她。
  然而，皇帝怎么说也是紫薇星转世，王启又是大气运之人，重振朝纲，有昔日汉光武帝之能，力挽狂澜。老祖宗的一些秘术，也没办法长久地保护好这些记忆。随着时间的飞快流逝，王启想起了一些似真非真的场景，让他一时感到困扰。
  而眼前陆若雪的出现，更是暴露出王启内心的恐惧。
  独孤若雪，果然不是她。
  不然的话，若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王启已经与陆若雪相互亲昵，仿佛回到了新婚的当日。毫无疑问，面对这样熟悉的场景，王启长久苦闷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阿雪，朕……”
  “阿启，不必这么说。我知道你是爱我的。”陆若雪将身子靠在王启的怀中，仿佛撒娇一般寻求更多的关心爱护。这一幕，让王启的心神剧烈地动摇起来。是的，既然陆若雪回来了，那么独孤氏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到时候送出皇宫吧，和老祖宗说一声，让她抹去记忆……
  至于肚子里的孩子，王启不想打掉，还是希望他能快快长大，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可陆若雪来了这么一句：“既然我回来了，那陛下就杀了独孤氏吧，反正她在我的面前，也不过是碍眼的。至于孩子，我们之间也该有一个了……”
  这番话，令王启清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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