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皇帝与陆若华

独孤若雪就这样被驱逐出了慈宁宫，那颗药也不能幸免。
  在慈宁宫外，独孤若雪找了那灵丹有好一会儿，却没有半分收获，直到尚寝局的人路过，她才停止了搜寻。陆若华居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那可是能救命的！
  一无所获的独孤若雪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翊坤宫中，独自一人躺在床上。
  今夜皇帝参与了某些要务，是关于北边军务的，因而没能来翊坤宫找自己。她也不觉得懊恼，毕竟国务优先，而且通过曹公公，最近陛下和那些西洋传教士走得很近，似乎是沟通些什么。
  此时此刻，在御书房中，皇帝正与中极殿大学士华青云、礼部尚书乐正阳和武英殿大学士王恺在其中对策，同时还有一名钦天监博士。棠昔年是意大利亚人，亦是所谓“圣教骑士团”和教廷的特使。
  尽管大兴从来没将景教纳入所谓的“国教”，但对它们并非完全排斥——比如在澳门和广州，本土的景教徒就比较多，而且还建立起了一些教会学校和医院。
  在京城，钦天监是传教士最聚集的地方，皇帝本人希望他们能编纂、修订天文历法，以顺应意和民事。意大利亚人棠昔年，则是这些人的领袖，具有一定的声望。
  不过，皇帝是打算询问一些斡罗思及西洋事务的：“棠爱卿，朕这次找你过来，并非修订历法之事，而是想知道一些斡罗思的事情。”
  皇帝有意识地忽略了棠昔年不行跪拜礼的做法，这是大多数西洋人的习惯，拒绝向天朝的皇帝跪拜——这是外交的礼仪问题，还遭到了不少官员的叱骂，但皇帝选择了无视和放过。
  “回陛下，斡罗思是一个正在崛起的欧罗巴强权。他们的沙皇瓦西里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君主。
  近些年来，瓦西里沙皇正在积极地推行斡罗思国内的发展，并逐渐成为一个国力强盛的国家。”棠昔年说了很多，但最核心的一点在于，斡罗思是一个逐渐走向强国舞台的大国，对于领土有着很大的野望。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斡罗思正在和邻国发生一些冲突，比如斯维里埃和伯烈儿。当然，在十几年前，兴国与斡罗思也发生过军事冲突，但显然那次军事冲突对如今的朝廷来说不以为意——双方也是最终签订了条约重划了边界，结束了纷争。
  结束了与棠昔年的召对，皇帝又向在场的三位大臣发出疑问：“棠昔年的话你们也听见了，对此有什么看法。”华青云、乐正阳和王恺三人面面相觑，对于斡罗思潜在的威胁，他们的看法并不一致。
  比如，华青云和乐正阳就认为，斡罗思在边远之国，不足为惧——即使这些年派了不少的“开拓团”和“探险队”，但不占据人数优势，依靠边区的都指挥司便可以将其击退。
  然而，兵部侍郎王恺提出了一个问题，他正色道：“陛下，您是否还记得，十年前出征讨伐准格尔汗叛乱，我们缴获了一批‘回回炮’。他们得到了来自斡罗思人的军事资助。”
  “朕记得此事，当年晋国公和平凉侯就是因为率军误入了准格尔汗的炮兵阵地，我方在战争初期就遭到了惨重的失败。”王启不会忘记那次军事失误。若是没有那次的失利，自己也不会亲率十六万大军征讨准格尔汗。
  “陛下，臣以为，斡罗思人虽然远在天边，但他们既然能随着泰西人的脚步，从北方地区临近我国疆土，那势必会在未来形成巨大的麻烦，正如昔日两汉之匈奴，隋唐之突厥。臣以为，应当以加强北边防务为重，而非全然退让。”王恺猛地跪在了地上，希冀皇帝能重视这些问题。
  皇帝肯定的王恺的建议，但具体的措施，他仍然要召见武安侯和吉林、龙江的两位都指挥使才行。于是，在当天夜里，皇帝派出了三位信使，向三位武官发出了通报，要求他们入京觐见。
  大兴疆域幅员万里，物产丰盈，但对于边疆的治理，常常有些无力。不管是准格尔汗统治的西域，还是武安侯统御的漠北，又或者是三都司治理下的辽东地区，都是朝廷难以直接管理的地方。而他们，也交由了数位勋臣公卿来治理。比如武安侯赤钧和吉林都指挥使纳兰诨，后者还是皇帝的女婿。
  不过，在三位武官入京之前，皇帝也要准备册后的事宜——一切照例安排。但这些日子，陆皇贵妃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随时有薨逝的危险，还是令他有所迟疑。陆皇贵妃的病情在自己重病的时候就有所耳闻，但那时候他什么也做不了。如今，自己凭借着“灵丹”已经逐渐康复，但陆若华的身子，愈发瓦解了。
  次日早朝依旧让太子摄理，皇帝则走入了慈宁宫，去探望陪伴在自己很多年的老人。
  没想过皇帝会来，令嬷嬷收敛往日嚣张跋扈，一副谁见了都欠她钱的神情，立即跪了下去，不敢直视天颜。昨天，独孤若雪似乎来到了慈宁宫，好像还送了一瓶药，据说是从国师那求来的——这是在说谎，因为国师从来不会这样做；能这样行逆天而为的事情，唯有老祖宗。想必，是在檀香殿的小祠堂里，碰见了她吧。

  可惜，老祖宗却很少来看望自己。
  “醒了？”王启并不在意弥漫在空气中的中药味，虽不好闻，但和之前病卧在床的自己一样，都是靠着这些才勉强维持。只是，王启很少打听过，陆皇贵妃是什么时候病重的，以及到底是靠着什么样的意志才维持着她的性命。
  对皇帝来说，自己始终不敢去死，而是心中存有执念——儿子儿媳，两个女儿，皇贵妃还有皇后，他一个都不想放弃。只是，他实在是撑不住了，所以……
  陆若华费劲地睁开了眼，乏了气力，说话声若蚊蝇：“陛下，你终于……来看臣妾了。”若华艰难地转过身来，对着皇帝的方向，只觉得心中一片暖意，果然，陛下还是关心自己的——而且看起来他的身子逐渐好转了，变得愈发年轻了。“只可惜，臣妾要先行一步了。”
  “你还可以活一段时日的。”王启安慰道，可这话却招来了一阵嘲讽。
  “看着你和姐姐双宿双飞，还是看着她重登后位？”陆若华讥讽道，想要用尽最后的力气来为自己支撑一番，“臣妾一直在想，若是陛下在那天晚上真的死了，那之后又该如何？姐姐怕不是会疯了……毕竟，这也是很多年了吧？”
  陆若华不清楚独孤若雪到底是怎么转世重生的，但想来这种滋味不好受——五十年来，她的亲人死的死老的老，还有几个可以依靠的呢？就连自己的小妹，陆若华自己也到了衰败的岁寿。
  “你死后，会被追封为皇后的。”皇帝理解陆若华的意思，不甘不愿，为了自己这位皇帝，而糟蹋了一生的情谊。也许，当初就不该答应岳父，迎娶若华妹妹做自己的贵妃才对。做了皇弟的王妃，至少没有太多的糟心事。
  陆若华听到王启的这番话，只是微微摇头，只觉得他对自己的情谊是如此的浅薄。罢了，这一生，便这样；若有下辈子，也就到此为止吧。不再与王启言语，二人因而陷入了沉默。
  “你好好养病，朕还回来看你的。”王启起身离开，但眼中对陆若华尽是叹息。“对不起。”
  “恭送陛下。”令嬷嬷早已经退出了宫门外，见到皇帝离开时的伤感，还以为陛下已经回心转意。可是，唯有屋中的陆若华清楚，皇帝是不会多么在意自己的——他一时的感怀，仅仅是停留在那几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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