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机会

好像歌声仍然在耳边环绕,  周筳韫将背上的人往上提了提，只是脚步渐渐沉重，越来越吃力，没有人分散他的注意力。

        阴风呼啸,  数不清的树杈乱刮,  他额头青筋暴起,  东倒西歪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温玉,  你还在喘气吗。”周筳韫受不了黑暗与孤独，他喘口气都被无限放大,  再回到自己耳中，让人阵阵心悸。

        “唉,  我长这么大还没一个人走过夜路,  乌漆嘛黑的,  出来一头怪兽怎么办，我打得赢吗,  中国又没有奥特曼，不过有警察,  我真是不知道他们跑哪边去了,  半天不见人,  贺子秋也不靠谱，关键时刻还得靠我,  温玉,  我是你救命恩人呐，回家记得把我供起来！”

        他为了克服恐惧,  开始自言自语：“算了，咱俩还是保持距离，我挺怕你的,  以前怕你动不动叫我走，你一般不说话，开口就没几句好话，当然也有好的，可是我脑子没你那么好使，你非得打哑语，哪里懂，就好比你刚刚说的，夸我名字这件事，你直接说我名字全世界最好听多简洁明了，我那时听了肯定会高兴得转圈圈，那也不至于，还有哦，后来我问了程老师，她那天半夜根本就没来过，就是你给我热的饭菜嘛，承认一下又会怎么样，我完全搞不懂你脑子在想什么。”

        周筳韫吸吸鼻子：“你说说你长了一张嘴有什么用，现在说出来有意义吗，我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我了，除了感慨唏嘘一番，又有什么作用。以前只需要一根棒棒糖就能把我带回家的，那时候你干嘛去了，等你一句我爱你，等得我白头发都出来了，我哪有那么多青春，最美好的都给你了，你可真是幸运。我都羡慕死了你。”

        “我真倒霉，摊上你。但也是我自找的，我从来不怨人。我可以走弯路，但不能不敢尝试。”

        周筳韫感受到耳边微弱的呼吸声，稍侧头，说：“温玉，你要是残疾了，我就养你。”

        “这是我十八岁许的愿望。我想给你一个金碧辉煌的家，想养着你。那时候觉得你太苦了，就我不知道连一块蜂窝煤都是一种奢侈品，哦，我家还没用过这种东西呢，洗澡要跑到水池边露天洗，冬天怎么洗，那不得冷死，你家不会冬天都不洗澡吧。我听过北方人一冬天不洗澡，然后去澡堂一搓就是一天。”

        “唔，现在你老家应该都长满杂草了，你妈妈可能做梦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出国，在美国颐养天年，我上次去看，妈妈身体健康，活得很快乐，异国他乡竟然不想家，大概是前半辈子太苦了，眼不见为好。你这心肠可真遗传到了你妈妈了哟。要是我，可舍不得离开祖国妈妈的怀抱。”

        “也不能这么说，我又不是你们，我又没有经历过你们所经历的，如果我是你，啊，这真是个难题，我是你的话，我大概会天天哭吧，柴火烧不燃，饭煮不好，每天还有干不完的农活，算着几月种蒜种菜，施肥浇水，下河洗衣，每天不停息，这样的人生都没有童年可言，嗐，还得感谢自己投胎投得好，感谢爸爸妈妈。温玉，你知道你笑起来为什么不好看吗，因为你都不笑啊。”

        周筳韫叹了一口气：“你那样的生活确实笑不出来，好吧，这样我可以理解你啊。温玉呀，单纯地希望你的人生可以甜一点。一生太短暂，不能老活到过去的阴影里。”

        想到那天撕心裂肺的画面，他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妥当，“你是十六岁的时候失去自己弟弟的吗，好像是的……”他声音小了，忽然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戚涌上心头，无法名状，眼看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受折磨甚至死亡却无能无力，毫无办法，是他这辈子感到最悲哀的时刻，恨不得死了算了。

        三十来岁的人尚且如此，那么十六岁呢。

        “温玉…我以后不说你有病了，我道歉……”周筳韫双腿打闪，手臂僵麻，可不能停，嘴也不能，脑子更不能，哽哽喉咙：“人一生不能太顺，总要遇见挫折，绊脚石，打开一扇窗，就会关上一扇门。你是我绊脚石，现在我要踢开了。”

        “我是你的窗户啊，究竟哪一个比较有分量呢，咱们比一比？你赢了的话，我就兑现我十八岁的愿望，如果我赢了的，我就彻底消失在你世界。这样，算不算给你一个机会了。”

        “我为什么要给你机会，为了突如其来的惺惺相惜，还是可怜怜悯你，我们还是不要再纠缠了，我好累，温玉，我好累啊……”他闭着眼睛嚎，脚却还在机械式地行走。

        忽然一束光从右边投射过来，打在他越来越矮小的身体上。

        “哥！”贺子秋惊喜地扒拉着左右边的树枝草丛，狂奔而来。

        此刻，周筳韫像是看见神仙一样，目光闪动，百感交集，救世主一般的存在，贺子秋呜。

        可算来了……

        周筳韫卸下温玉，整个人一软，倒在贺子秋肩膀，他感觉自己被掏空了，泪在眼眶里转悠，他还是咬牙撑住最后一口气立起身子，“你快送温玉先走，我休息会儿，过去。”

        “可，哥……”

        “快点，别啰嗦，他快挺不住了。”

        贺子秋直接将温玉扛在肩上，一手提着电筒，“那我先走了，哥。”

        “……嗯……”等贺子秋一走，他一屁股瘫压在草木上，手脚僵冷，动弹不得，小口小口喘着气，一停下来完全废了，脑子停止运转，眼前一片树叶晃荡，滴落积水。

        这是在挑战他的极限。他麻木地望着树林，望着天。

        “我背你吧。”

        周筳韫没力气转头，但他知道是谁在说话。

        他哼唧：“…不…用…”

        龙乔弯下腰，架起他胳膊，大力捞起。

        周筳韫连挣扎的精力都没有，殚精竭力的程度，就是眼睛懒得眨一下，今夜，他注定难忘。

        龙乔微微蹲下身子，手交叉在周筳韫的腿边，向上一弓，背起了周筳韫，嘴里衔着刚捡到的电筒，大步向前。

        一段距离后，周筳韫恢复了不少，他扭动：“…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了。”

        龙乔也不跟他客气，听他声音中气十足的，双手一松。

        周筳韫脚着地，踏踏实实的，他对龙乔是有气的，瞪了他一眼：“还知道跟来，良心未泯嘛。”

        “对不起……”龙乔没脸看他，低着头专心开辟路，诚恳地道了一句。

        伸手不打道歉人，但还是好气：“是什么风把你吹转性了。”他当时只差跪着求这个人了，可依然无动于衷，心如刀割的感觉全拜他所赐，现在有刀，他也要给龙乔一刀。

        “对不起……”龙乔尽量把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草草枝丫全用手划开，不让他们碰到周筳韫。

        “我现在最听不得就是这个词儿，你们往人身上扎完一刀，□□说句对不起就完事了，我该原谅你吗。”

        “不求原谅。真的对不起，我这辈子没这么对不起一个人，你是唯一一个。”龙乔长长吁一口气，无颜以对。

        周筳韫呵呵道：“真他妈服你们了！”他推开龙乔，冲到最前面，挑过头，抢过他手里的电筒，径自走了。

        找到温玉，任务就算完成了，至于这些恩恩怨怨他腻了，烦了，倦了，只想撇清，远离，一点也不想掺和，六根清净比什么都珍贵。

        龙乔也好，温玉也罢，一概不论。

        走了没多久，远远看见一辆suv打着双闪灯，车前晃着一高个子，看见周筳韫来了，使劲挥了挥双手：“哥！”

        “我刚准备进去找你，再给你找衣服，来，哥，身上都湿了。这林子湿气寒气太重了，一路全给打湿了。”贺子秋跑过来，手里将一件厚厚的大衣递给了周筳韫。

        “温玉呢？”周筳韫脱掉自己的外套，穿上了保暖的棉大衣。

        “救护车拖走了，向警官他们还在林子兜圈呢，不过快了，要么我们再等等，”

        贺子秋又见到他哥后面跟了一个人，有点面熟啊，脑子立马想起来这是谁了，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拎起拳头冲过去对准龙乔的脸抡了一圈。

        龙乔反应不及他万分之一，连退几步，倒栽在地上，鼻子，嘴里有液体流出，他耳朵嗡嗡作响，缓缓伸手摸了一把，放在眼前，是血。

        贺子秋用他那蹩脚的中文开始骂街：“你这臭不脸的狗东西，你哪有脸跟来的，怎么不淹死在河里呢。我艹你大爷。”他揪住龙乔的衣领，左右开弓扇了几耳光：“我哥你也敢动！老子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

        龙乔一点也不挣扎，任由他拿捏，想打就打，想踹就踹，就像一个破布玩具。

        周筳韫脑仁疼，他揉了揉太阳窝：“子秋，别打了！”

        贺子秋转过头，震惊地望着他哥，脸上写着‘这货不该打死吗’。

        周筳韫看着他样子，蓦然觉得有点萌萌的，笑道：“我不想你因为他摊上个什么故意伤害罪，不划算。我弟弟金贵着。”

        贺子秋贼听周筳韫的话，尤其是发生这样的事后，唯命是从，他马上松开了龙乔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下次我偷偷揍你。不让我哥看见。”

        龙乔笑着，费劲地点点头。

        “我们等向警官来？”贺子秋问。

        “对，他得归警察管，我不带。”周筳韫指指龙乔：“你押着他。”

        “ok。”贺子秋蛮力将他双手折到后背，疼得龙乔龇牙咧嘴，这小子劲儿比他哥还大，吃什么长大的。

        正在此时，周筳韫手机响了，他瞄了瞄屏幕，乔云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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