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温玉到村口时天已经麻麻黑了,  今天轮到他值日，得等同学们走完之后才能走。

        坐在窗户铁锈得都拉不上的班车,  冷风呼呼往里灌，几次想合眼休息都没办法，今天突然就开始变天了，入秋了，他没带厚外套去学校，身上还穿着夏装校服，半个胳膊露在外面，他抱着手臂来缓和些冻。

        心里怪怪的,  几乎每个月回家都是这种感觉。

        用一个词形容,  牢笼，他闭着眼都能想象自己回家是什么样子，十几年如一日,  腻了,  他内心极度渴望摆脱这样的日子,  没有哪一天是不想的，想带着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不用住在夏热冬冷矮小陋室,  不用脚不沾地忙活，更不用夜夜为明天的日子发愁，那样的日子使他如坐针毡,  寝食难安。

        尤其是家里有一位早已到了适学年龄却被迫在家的弟弟。

        他一想到这个弟弟，止不住地难受，愧疚。

        自己出于新奇与同情亲手将他带回家，当时只想到家里有一位弟弟能增添许多快乐，自己从此也有了伴,  而且被丢到荒郊野外肯定会死的，可如今也仅仅让他活着。

        他知道弟弟很想上学，每次自己教他一些简单算术和生字，都学得特别好，脑子也转得快，如果进入学堂，成绩一定名列前茅。

        他才高一，还要等三年，三年后弟弟都长大成人了。

        温玉脑子乱糟糟的，他很怕回家，又期盼，想看看温润可爱，一点儿天然呆的脸蛋，会让人心情变好，也是他面朝黄土背朝天唯一慰藉。恨不得时时刻刻带身边，就不会担心他在家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被欺负。

        心里最牵挂的便是这位年龄尚小不谙世事的弟弟。

        还未下车，隔着窗户他就看见温润缩在水泥电线杆旁等得睡着了。

        他跟着人群下车，蹲在地上，轻轻抱起温润。

        “哥哥。”温润睁开眼睛，疲倦一扫而光，搂住温玉的脖子，“你今天好晚。”

        “你不用每次在这个地方等，外边冷。”

        “等哥哥不冷啊，哥哥给我带礼物了吗？”

        “当然，我们先回家看。”

        温玉抱着温润一路小跑。

        温润趴在他的肩上，犹豫很久还是勇敢开口，“哥哥，我要跟你说个事。”

        “什么？”

        “就是，就是那个，被人知道了……”温润声音似蚊子哼了过去。

        温玉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见温润紧张到咬手指后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他一下将温润放在地上，脸色从欢快到寒冷，再到温和，他深吸一口气问道：“怎么回事？”

        “我，我不小心的。”温润抱着温玉的腿就嚎啕大哭，他好怕哥哥会生气，“哥哥，是他们非要看，我拦不住。”

        “他们又欺负你？”温玉气得脸黑了。

        “嗯，但乔，”温润怯怯地望着，他知道哥哥不太喜欢乔云霖，不能提，“他帮了我。”

        “他还没走？”不是这个月走的吗。

        “是又回来了。”

        温玉眉头一紧，“他知道吗？”

        “不知道。可是他们都在传，应该也会知道吧。”温润叹了叹气，低着头幽幽地说：“哥哥，他们说我不是男的，是个怪胎。”

        边说，眼泪忍不住地吧嗒往下掉，“还说我以后娶不到老婆，是个断子绝孙的命，哥哥，是真的吗，我好像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温玉怔了半天，每一个字都像是敲打他的灵魂，将他的心脏搅着，拧着，他很怕很怕有一天温润说这种话，因为他还没有想好理由，首先得让自己心里过得去，其次是温润。

        他的喉咙像是被扼制住，干涩嘶痛，看着茫然无措倾吐苦水的温润，竟然张不了口。

        “哥哥，我是个废物吗，我真的要最后一个人一辈子嘛，呜呜呜。”温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蹭在他的校服裤上。

        温玉眼眶红红的，还在极力忍着不哭，他摸摸温润的头，“不会，哥哥会陪你。”

        “他们说了！可是哥哥会娶老婆，会离开这的，我怎么办？！我不想离开哥哥，我想和哥哥在一起。”温润强烈地吼出自己的想法。

        他和哥哥一起长大，一起干活，什么都一起的。

        温玉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想法，今后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带着温润。

        来弥补这辈子对弟弟的亏欠。

        在温润五岁的时候，他和妈妈抬爸爸去桶里洗澡，他让温润去看看水开没有，谁知道温润爬上灶台自己舀开水，舀了半桶费劲地抬过去，踉踉跄跄地抬到一半脚底打滑，水桶滚落，滚烫的开水全洒在他裆前，当时惨痛的叫声让温玉现在回忆起来都阵阵心悸。

        问题是他们家没办法立刻送温润去医院就诊治疗，只是不断地用冷水敷，但温润肌肤太娇嫩了，无论怎样都于事无补。

        后来攒够钱去了医院，也无力回天。

        当时他抱着弟弟哭了半天，温润已经很不幸了，因为智力有问题才遭到丢弃，现在却还因为这事永远丧失了生育能力。

        他边哭，温润却在一边说，不痛，哥哥，不痛的。你别哭。

        温玉十几年的泪水全给了那天，他对弟弟的愧疚，占据了他整个内心，同时也折磨着他。

        所以他竭尽所能保护弟弟不让受欺负，维护他的秘密，也是尊严。

        弟弟那时什么都不懂也就不知道。

        但终会长大，这天也就来了。

        “温润，有件事必须告诉你了，你也有16岁了。”温玉看了看四周，他们处在村东边的一条河，刚好有个钓鱼者或者渔夫经常临时放东西的小屋。

        温玉决定教教温润生理方面的知识以及坦白，回家就不方便了，而且事多。

        “好，哥哥。”

        温润跟着温玉走进了小屋。

        温玉后来回忆起那个晚上，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如同厉鬼抓住他的头往火坑里砸，砸死，再将人沉入海底，永不见天日为好。

        当那个魔鬼闯进，他吓得感觉用身体挡住，抱住弟弟，还不小心磕到了弟弟的嘴巴。

        魔鬼眉峰出有一块深凹进去的疤，尖嘴猴腮，身上衣不蔽体，看着像赶了很多天路的逃命人，一脸凶狠地望着瑟瑟的哥俩，说了句，两个人在这荒郊野外行苟且之事？搂着抱着？

        温玉抱着弟弟一言不发地想离开，却被龙程伟拉住，他瞥见了对方身上的枪还有他没见过的东西。

        更紧张了。

        “他留下，你走，去给我拿点钱和吃的过来。”龙程伟一把从温玉手里夺过温润。

        温玉眼眸急得猩红，妄想抢回来：“不许动他！”

        龙程伟掏出枪抵着他，去，不然你俩立刻死。

        温润眨了眨眼说，哥哥，我留在这，我等你。

        温玉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答应了温润，他宁愿选择当时跟温润一起死，也不要留下他一个人拥有了这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战战兢兢一路狂奔地跑去报警，寻找求助，却在半路上遇见了乔云霖。

        乔云霖也正要找他，问温润早就过来村口等人了，怎么这时候还没见回家。

        温玉腿发软，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是乔云霖从未见过的崩溃失魂表情。

        他直觉告诉他温润出事了。

        乔云霖只是跑晚了一步，就没在小屋看见温润，他后来动用全村人力量才在河里找到温润冰冷的尸体。

        他的心也跟着冰凉到底。

        他恨温玉，恨极了，将他狠狠按在地上揍，要不是因为温润喜欢这个狗屁不是的哥哥，他早带温润离开了这里，他恨温玉，也原谅不了自己。

        他像个困兽一样大吼大叫，歇斯底里，疯子般掐着温玉脖子逼他发誓，发誓以后绝不能对不起温润，不然他和他喜欢的人都将不得好死。

        他也癫狂般用刀划自己，在手臂刻下温润的名字，鲜血淋漓。

        记忆里的温润那么可爱，笑起来软软乎乎，像春天里的小百合。给他偏执的那几年带来点不一样的甜。

        温玉就该陪葬，但他没有那么做，而是想尽办法折磨间接杀死温润的凶手，他要让他一辈子背负起这个罪名，跟他一样痛苦不安一辈子，谁也别想好过。。

        哪怕乔云霖后面出国了，依然无时无刻不盯着温玉，直到有一个叫周筳韫的人频繁出现，引起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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