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农女八汤

第二天云锦红睁开眼睛的时候，良风已经早早起来拿着篮子去摘果子了，云锦红也从榻上起来向灶房内走去。

        就这般如此五六天，良风渐渐与云锦红混得熟了一些，阿姐阿姐也叫得越发顺畅起来。

        这几日连着都是夜里下小雨，云锦红不好意思将他打发在屋外头住，只得叫他睡在自己屋子地板上。头两天云锦红还有些羞涩，到了第三天后她便完全适应了这少年的呼吸声，怕少年夜里着凉，她便偷偷拆了一床棉被与他垫着睡。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良风每日都偷偷上街卖茶，攒下来的银子良风也不偷拿，全数交给了云锦红，只说是“怕银子放在身上掉了”。

        就这样数着日子，距离媒婆再次上门只有三天了，这天中午，云家阿爹总算将她叫了过去。

        坐在屋内大堂的红凳上，桌上摆着一个木盒子，阿爹哆嗦着手把盒子打开，一层银光闪过去，里面是一百两碎银。

        “这是阿爹好不容易凑出来的银子，你看……”阿爹期待着眼睛看她。

        云锦红瞧了一眼木盒子，心笑，云阿爹果真如她所想的，提前与媒婆讨了钱。她不清不淡的嗯了一声，然后又将盒子合上，继续问：“那和离一事呢？”

        云阿爹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氏，尬笑了几声：“和离……大概还是不要离的好，反正阿爹答应你，你嫁与孟家后阿爹绝对不再打你娘了，把你娘当菩萨供着，什么好吃好用的都紧着她，你说这可以不可以？”

        云锦红又揉了揉发尾，云阿爹摸不清楚云锦红的意思，只能有些焦急的坐着搓手。

        过了许久，云锦红才缓缓的嗯了一声，随后问他：“嫁衣可准备好了？”

        阿爹听她如此说，眼睛当即亮了起来，高兴得合不拢嘴：“好了，都准备好了！后天，不不不，明天媒婆就能给你带来！”

        李氏见云锦红看起来竟然还有些期待的神态，终究是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劝她。

        云锦红冷眼笑着看云阿爹几近疯狂的模样，没有再多说别的话。阿爹以为她就这样轻易妥协了，那怎可能？只不过是她有她自己的算计罢了。

        她淡然的走进自己的闺房，合上了门窗，随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套文房四宝，然后俯身缓缓的写起字来。

        云锦红字迹清秀如兰花柳叶，用词造句简练工整，不看她身上穿着打扮，单看她如此神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大家闺秀呢。

        如果这样的她如果被李氏看见了，李氏大概会惊讶罢，毕竟他们从来没有教过云锦红读书写字，就连笔墨也没有让她摸过。云锦红读书这件事，说来还要感谢上辈子那个男人，要不是那男人逼得她走投无路，她也不会如此求知若渴。

        不过一会儿，字迹逐渐干透，云锦红轻轻抖了抖，将书信折了三折，然后藏在了床榻的最右角下。

        ·

        这天晚上，良风又翻窗回来了，他收拾好锅碗和木桶之后刚准备躺下，云锦红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良风好奇地看向云锦红，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云锦红抿唇笑了笑，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绣花袋子递给他，道：“之前说的日子已经到时间了，这里面装着一贯银钱，你明天不需再摘果子做茶了，找个好店打尖好好休息一阵子吧。”

        良风愣了愣，没接过云锦红递来的绣花袋子。他抿紧唇，皱了皱眉头，出乎她意料外的问道：“你要赶我走？”

        云锦红摇了摇头：“不是要赶你走，是我马上要嫁人了，你若想继续跟着我做事，大概只能到我婆家候着我了。”

        良风依旧没接钱袋子，他抬头看了着云锦红，声音有些纳纳的：“你之前没说你要嫁人的……你要嫁到哪里去？”

        “孟家村。”云锦红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是如实说道。

        “孟家村？”良风眉头又是一皱，他神色有些古怪，“你为何要嫁到那地方去？”

        “父母之命媒妁之约，这我哪里省得。”云锦红直接将钱袋子塞进他怀里，不愿意与他详细解释，只是说，“你要是不愿意跟着我干活儿，你就去杭州寻你亲戚去吧，你要是还愿意跟着我，你便去孟家村等我。”说完，云锦红也不再等他答复，直接熄了烛火，准备歇息了。

        良风站在夜里看了她许就，随后也躺了下来。

        就这样一夜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云锦红果然发现良风已经离开了，云锦红不知道良风最终的决定，但无论良风做什么决定，云锦红都能理解。

        如果良风最终离开了秦州去了杭州，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哪个有志向的小伙子愿意跟着一个体弱多病的寡妇做事呢，在她的威胁下，良风愿意帮她这几天，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收拾起少年躺了三四天的棉被，云锦红很快便将良风一事抛在了脑后，比起良风来，她目前还要面临的大婚才是最要紧的。

        如今云阿爹得知她同意之后，开心得眉飞色舞，急忙在家中布置起来，什么大红大绿的都往墙上贴就。

        李氏虽然不甚开心，但是却开始细细的收拾起云锦红的贴身衣物来。担心她嫁过去了不受孟家人待见会受人唾弃，李氏这两天又忙着在村前村后的送粮食和茶叶，恳求村里人如有认识的照顾她。

        但她知道，村里人向来不喜欢她，现在又听说云锦红要嫁死人了，更不可能给李氏好脸色，有几次云锦红都看见村里人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骂李氏身上一股子死人晦气。

        云锦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当李氏又准备出门的时候，云锦红拦住了李氏，她一双眼睛望着李氏：“娘，他们不愿意照顾女儿，女儿也没非要他们关照，您还是别出去受气了。”

        “没有夫君疼的闺女，总归还是要叫人瞧不起的。”李氏叹息着抹眼泪，“娘也不能跟着你过去，娘要是能跟着你过去倒也好了，娘没什么能耐，家里实在贫穷，如今娘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保护你。”

        李氏看着云锦红一身布衣破旧泛白，刚刚干了的眼眶又湿润了，她突然转身向后院走去，不过一会儿，李氏回来了，回来时手上还拿着一把菊花苗，一把竹叶，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野菜和山药。

        看着家里红红的喜字，李氏捏着袖子擦了擦眼角，将云锦红拉着进了灶房内。

        将那一众材料放在台上洗好后，李氏才告诉云锦红：“娘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教你，但娘做的最好的菜，就是农女八汤，这也是你祖祖唯一教娘的东西。娘如今告诉你做了，就算是把毕生能会的都交予你了。”

        农女八汤？这云锦红还从未听说过。

        她跟在李氏身后，瞧着李氏的动作，瞧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李氏是要熬粥呢。所谓农女八汤，也不过是八道粥类罢了，但这八道粥类却与平常老百姓喝的粥类好像不大一样。

        李氏一边将菊苗洗净，一边和云锦红说：“李家往上面数三代，其实也是秦州南边的一个叫得上名号的家族，那时咱李家出过一个女厨娘，长得与你一般清秀，她传下来的东西不多，也就这八汤罢了。”

        “这八汤做法考究，配料麻烦，读书人一般文邹邹的，田家汉子很少喜欢这吃这种东西，所以后来人一般也很少做。”说着，李氏将家中唯一剩着的五谷在台上一一排开。

        五谷是家里仅剩的谷子了，还有一把是李氏找邻居借的，分别是红豆、黄米、黑米、稻米、小麦，全部一碗的模样，入水浸泡。

        随后云锦红又看见李氏将刚刚从地里采来的菊苗、山药、红枣、青菜芽、蘑菇，全数洗干净，切好了备在台上。

        云锦红看着李氏忙活，一边给她打下手，一边默不作声的记下了李氏所有的动作和配方。这是娘亲希望她记住的，她不能辜负娘亲的期望。

        只见李氏一边念叨着以前的事情，一边手脚麻利的将半条鱼剔骨去刺。李氏刀法很好，她一边将白花花的鱼肉剁得细碎，一边笑道：“说来这八汤其实应该用人参、鲍菇、鲜虾、鲈鱼来熬，可惜咱家穷得连麦子都买不起，就连这半条鱼也是求了半天掌柜才给的。锦红啊，你他日若是富贵了，一定要试试这配方，也不知道拿那些东西做的汤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说着说着，李氏又沉默下来，然后她拿出家里唯一一块肥瘦参半的猪肉来，切成一片一片的薄片。但那肉块实在是太小了，就算李氏很用心的切去，也不过能切出六块而已。

        准备好所有的食材之后，李氏便将猪肉、鱼肉用油翻炒金黄，随后盛起放凉，又升起火来，弄了两口大锅，放水开始煮粥。

        “先下水稻到半腰，黄米小麦细细淘。

        红豆需煮花开白，黑米较硬提前泡。

        鲜虾去壳碾做泥，鲈鱼肉软慢推敲……”

        李氏轻声慢慢念着，长长的口诀断断续续的从她干涩的嘴唇里唱出来，就像唱诗一样。在云锦红小的时候，李氏煮饭时也喜欢唱歌儿的，只不过云锦红越来越大后，李氏就越来越沧桑沉默了。

        时辰一点一点从火柴和灶台上溜走，慢慢的香气在灶房内散开。当李氏揭开锅盖时，白雾一瞬之间腾满了整个屋子。

        红色、黄色、白色、黑色、翠绿色、淡红色，六个小婉被放在桌上，每个小碗内的粥汤各不相同，甜咸淡浓各有风采。

        李氏将小碗摆好，话语里还有一些遗憾：“娘就只能做出这六道来了，就算是这六道，里面也差不少食材，想要完整做出这八道才来，那家里田中必须得有许多许多粮米，那些米面蔬果可不是寻常老百姓就能买到或是种出的。还有两道娘实在是没办法做出来让你尝尝了，实在是娘没什么本事，没办法叫你过上好日子。”

        云锦红尝了一口粥汤，只感觉那甜味暖暖的，直接在心中晕开。她握住李氏的手，摇了摇头，眸中肯定：“锦红早晚会将八道汤都做与娘吃的。”

        李氏大概只当云锦红在哄自己开心，她随意笑着应了几声，也没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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