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天神的囚笼很舒服

黑暗，漫长的黑暗，还有无止境的冷和寂静。

        偶尔有细微的动静窸窸窣窣传来，却像是隔着一层什么，怎么也无法清晰传入他的耳朵里。

        苍苍是他的名字，他只记得这个。

        他在等待，黑暗并非永恒，寂静也终会停止，有人会把他拉出这无尽的黑暗和等待里，他坚信这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有隐约的震动从上层传来，越来越强烈。

        苍苍睁开眼睛，也可能没有睁开，他不确定，这里太黑了。

        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往上拱，很快冲破桎梏，有光渗透进来，他破土而出，站立起来。

        周围有新鲜的泥土芬芳、风和温度朝他涌来，整个世界一瞬间如同玻璃明镜，清晰可见地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黎明，山丘上全是坟堆，他躺的那堆，刚刚已经被他拱坏了。

        面前站着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斗篷，脑袋上扣着斗篷帽子，斗篷边缘和底下有诡异的红色纹路，像是某种花，又像是怪异的符咒。

        对方大半张脸藏在斗篷阴影里，只露出下半张脸来，带着病态的苍白，唇色乌青。

        “你骨龄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我冥家何时有过这么早逝的祖先？”他也在打量着苍苍，声音低沉沙哑，听得人耳朵发痒。

        冥深见他骨架纤细，个子不过到他肩膀处，差点儿误认为女人，探究片刻后终是妥协，他此刻也没有力气再施展第二次召唤术了，只得开口：“罢了，你有什么本事，使出来我瞧瞧。”

        苍苍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一开一合的嘴唇，修长白皙的脖子，皮肤底下一鼓一鼓地跳动，那是血脉涌动的位置，莫名的，他有些渴了。

        他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只是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张了张嘴：“嘎？”

        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只会卖萌么？”男人的声音平澜无波，听不出喜好。

        苍苍下意识地亲近眼前这个神秘男人，冲他走近一步。

        男人等了片刻，见他什么本事都没使出来，眼底划过一抹失望：“废物。”

        苍苍感觉到对方的怒气，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无措。

        男人转身离开，步伐有些虚浮。

        苍苍的骷髅脸上露出几分委屈，连忙迈开腿跟了上去。

        男人似乎是受了伤，一路走，一路跌跌撞撞。

        树林很深，隐隐有灰暗的气息从地下涌动上来，林子里寂静无声，只有一前一后两波脚步声先后叠响。

        四周黑雾渐渐组成人形，朝冥深靠近，苍苍见自己的食物被人觊觎，立马露出凶相，两只骷髅眼眶里涌出凶煞的红光，周围的小妖野怪吓得四散逃窜，钻入地里。

        苍苍这才满意，继续跟了上去。

        男人摇摇晃晃没站稳，一头栽倒在枯叶堆上。

        苍苍三两步跑过去，蹲下，推了推冥深：“嘎？”

        人没反应。

        小骷髅脸莫名露出几分奸计得逞来，张大嘴巴，两颗小虎牙芒利得很，骷髅头对准男人的脖子大动脉咬了下去。

        牙齿刚靠近皮肤，人就被弹开，撞在树干上，一身骨头全散了架。

        掉落在地上的骷髅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惨状，眼眶里血淋淋的眼珠子转动，看向不远处枯叶堆里的男人。

        对方已经睁开了眼睛，收回了结印的手，方才这个手印结出来的金色法阵将他弹开了。

        苍苍歪了歪脑袋，莫名觉得好熟悉。

        冥深虚弱地吐出一口血，嘲讽地看了一眼散架的骷髅头：“想找死，换个方式，我还没打算担上挖祖坟又毁尸的骂名。”

        苍苍眼不对手地指挥手把零件都收揽起来，一点一点拼好，又慎重地把脑袋放回到脖子上，重新活络起来，蹲得远远的不敢造次了。

        冥深见他左右脚的小腿骨拼反了，废物就算了，还是个蠢蛋，干脆眼不见为净，闭上眼睛调息。

        苍苍就蹲在旁边给他护法，有妖魔诡怪靠近，他就龇牙咧嘴地吓退他们。

        从黎明到黄昏，冥深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还守在不远处正在给那颗骷髅光头编花环的智障，忍了忍，扬声道：“你，给我打水来。”

        苍苍闻声，下意识地臣服，将花环美美地戴到脑袋上，伏在地上补捉地息上的水气，很快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冥深重新闭上眼睛。

        “嘎！！！”溪边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嘎声。

        冥深倏地睁开眼睛，身形一晃，精准出现在骷髅身边。

        苍苍惊慌失措地后仰倒在地上，水撒了一地，身体抖得跟筛子一样，眼珠子在眼眶里乱颤。

        冥深蹙眉四下打量了一番，什么也没发现，他垂眸看向脚边吓傻的骷髅：“可是发现了什么高阶魔物？”

        苍苍抬头看了一眼男人，从下往上仰视的角度，刚好能够看到他斗篷底下的整张脸，带着分外熟悉的漂亮，眉眼修长润气，好看得像是用白玉雕琢出来的。

        他抖着手，指了指水面，又指了指自己的脸：“嘎……”他长得好吓人，没有男人万分之一好看。

        难过……

        “……”冥深一语不发地盯着他半晌，突然很不确定，方才召唤时，是不是念错了某句咒语，这智障怎么可能是他冥家祖先？还是说，因为英年早逝是蠢死的？

        苍苍察觉到他生气了，想起方才的命令，又重新伸出骷髅手往溪水里一指，水听话地结成一串小水球，漂浮到冥深嘴边：“嘎……”抬头看到那张漂亮的脸，更难过了。

        苍苍一边替他举着水，一边嘎嘎哭出声。骷髅眼眶里不知从哪渗出来的血水，糊了一脸，又丑又狰狞。

        冥深嘴角微抽，将水珠收进水囊里，喝了一口，转身离开，察觉身后的小骷髅跟了上来，又停住脚步：“把你脸上的脏东西洗了再过来。”

        苍苍闻言停住脚步，歪着脑袋挠了挠脸，凑到溪边去捧水。

        “嘎！！！”撕心裂肺的惨嘎声又一次响起。

        黑气沉沉的森林里突然热闹起来，怪异的鸟兽在林间被拱动，四散逃窜。

        苍苍亦步亦趋地跟在冥深不远处，被勒令不准靠近他三丈之内。

        森林里的异动早被冥深察觉，这般大张旗鼓，可见来的人是不少的。

        很快，有御剑飞行的修士从天而降，将冥深和苍苍团团围住。

        修士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渐渐交织成一道环状的光墙，将两人困在里面。

        浑厚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大胆冥深，还不束手就擒？”

        一道金色的手掌印从天缓慢落下，带着骇人的巍峨泰山之势，有高些的树从早被压断，朝着中间倾倒下来。

        冥深轻飘飘地避开倒下的树，眼角瞥见身后不远处的小骷髅架子，脑袋上顶着可笑的花环，十个骷髅手指上串着十颗野果子，正呆萌地纠结吃哪个好，有树倒下来，砸他身上，他也站着纹丝不动，被砸到的脑瓜子，伸手挠挠便罢了。

        冥深嘴角微抽，一边闪避，一边皱眉沉思，越来越怀疑，是将召诡咒错念成了召唤灵宠的咒语……

        金色的手掌印越来越往下，压迫感越来越强。

        冥深手边没有趁手的兵器，只能划破手指，沾了鲜血，迅速结印，红黑色的咒语化作细细的刀刃在他之间流转翻飞，随着他大喝一声，手指朝天一指，血刃带着诡魅的气势划破金手掌，直冲云端而去。人紧跟其后，飞身冲入云端，跟云端后的人缠斗起来。

        爆炸声在云端响起。

        苍苍闻声抬头，看到天上炸开了金粉色的烟花，眨了眨不存在的双眼皮，开心地鼓鼓掌：“嘎嘎~”

        金粉色的爆炸粉末沾着冥深的血，如鹅毛飘落。

        苍苍抬起骷髅头，嗅到了甜美诱人的味道，身形一动，快得几乎捕捉不到影子，晃了一圈站定，那些粉末里的血液都被他收集在掌心，融成水滴大小的血滴。

        苍苍咽了咽口水，张嘴舔干净了手心的血。不过瞬间，两颗眼珠子尽数被染成血色，漆黑的血色占满整个骷髅眼眶。

        苍苍大吼一声，凛冽磅礴的诡气由内而外炸开，将光墙炸了个稀碎。

        天上稀里哗啦掉下散散两两的人体碎片，胳膊、腿、内脏。

        苍苍动鼻子嗅了嗅，发现不是冥深的，失望地叹了口气，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

        “掌门！”愤怒惊诧的怒吼从云端传来：“冥深！我杀了你！”

        很快，冥深被人一掌从云端打落下来。

        苍苍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漆黑骷髅眼眶莫名闪动起亮晶晶的红色，张开双手迫不及待地在底下移动，想要精准地接住他的食物。

        “噗通”一声闷响，冥深掉落在尸体堆上，奄奄一息。

        “嘎？”苍苍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又看了一眼冥深，他的骷髅手臂被对方砸掉了。

        枯白的手臂有自己的意识，艰难地从冥深身体下爬出来，重新接回苍苍胳膊肘上。

        冥深察觉光墙被他击退，眼底划过一抹意外：“你做的？”

        苍苍骄傲又腼腆地点了点头，对着冥深拍了拍自己的胸肋骨，竖起大拇指。

        他很厉害的，不是废物！

        冥深见他眼眶里漆黑的诡气包裹着血腥，像是他身上的血液，心下一动：“你要喝我的血，才能发动攻击？”

        苍苍又点头。

        云端的御剑修士缓缓落地，齐齐以剑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冥深：“狗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想不到吧？有一日会败在我手上！”

        冥深并未给那人眼神，若非灭魔门的掌门方才自爆内丹要拉着他同归于尽，即便是他身受重伤，这些人也不可能伤得了他。

        苍苍还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自己有多厉害，丝毫没有理解此刻剑拔弩张的局势。

        冥深刺破手指，将鲜血点在骷髅头额心：“听吾指令，全灭不留。”

        血样的符咒贴在骷髅头上，融了进去。

        诡气从地底喷涌而出，尽数附着在苍苍身上。

        苍苍一双红黑眼眶尽数被漆黑的诡气侵占，由着指令的操控，开始调动庞大的诡气很轻易地朝那些修士袭击过去。

        诡气浓郁，凝成磐石，刀枪不入，修士们的术法在骷髅身上几乎不起作用，很快，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骷髅几乎没有什么精妙的招式，只是以肉眼不可察的速度将这些修士一一撕了个稀碎。

        那些修士的脑袋被一颗一颗轻松拧下来，整整齐齐地堆放在旁边。

        待人都杀光了，苍苍褪去身上的诡气，一身雪白的枯骨干净如初，他跑回冥深身边蹲下，献宝似的让他看方才的战果。

        冥深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到不远处堆成小尖山的人头，嗤笑一声，赞许地看了苍苍一眼：“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

        苍苍用力地点了点骷髅头：“嘎~”

        他丝丝盯着冥深身上的伤口，几乎要流出哈喇子，骷髅头不自觉越靠越近，眼底逐渐涌起凶色。

        甜美的鲜血近在咫尺，骷髅颈骨被人粗暴钳制住。

        他抬头，对上了冥深幽深莫测的眼眸，对方轻飘飘地掀了掀唇，口吐芬芳：“你想死么？”

        “嘎……”骷髅头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

        ……

        此一战，惊动了整个修仙界。灭魔门是修仙第一大派，冥深作为灭魔门第一任掌门，私通魔界，里应外合，被灭魔门长老群起而攻之，废了他的修为，挑断了他的全身经脉。

        却又有传闻，冥深死灰复燃，出现在君银山一带，于是灭魔门新掌门带领一众弟子前去围剿，结果却无一人生还，尽数惨死在君银山中。

        据传闻，冥深修炼了什么凶残邪术，驱使妖魔，将灭魔门的人尽数屠戮殆尽，手段残忍血腥。

        其他修仙门派义愤填膺，开始广发追击令，取冥深项上人头者，赏黄金一万两，可拜入任一修仙门派长老亲传弟子。

        此话一出，不论是修仙门派的底层弟子还是赏金猎人们，群起出动，开始追击冥深的下落。

        被悬赏的主人公，此刻正小憩在某小镇外不远处的一颗橘子树下闭目养神，一具头戴小花冠的骷髅正蹲在火堆边，十根手指上插着满满当当的小蘑菇、玉米、脱了毛的小鸟、还有几条巴掌大的小鱼，充当烤架伸进火堆里，干净秀气的骷髅脸上，莫名看出几分委屈和敢怒不敢言。

        “翻动一下，烤焦了你的花环就别想要了。”冥深闭着眼睛，如是说着。

        “嘎……”小骷髅有气无力地应了声，乖顺地翻转了一下，手心朝上，手背朝下，荤素搭配的食物在手指上飘出诱人的炭火特有的焦香。

        旁边的盐巴漂浮起来，均匀地洒在食物上，香味升级。

        “嘎。”苍苍扬了扬手。

        食物烤好了。

        冥深睁开眼睛，见骷髅头闪着星星眼盯着自己，一脸期待的神情，他也不知从哪看出来的期待神情，不过还是应付了一声：“没你的份。”

        苍苍闻言扁了扁嘴，“嘎”了一声，委屈地垂下头，肩膀耷拉着，很没精神的模样，脑袋上花里胡哨的花朵都跟着蔫儿了几分。

        冥深没理他，就着他的骷髅叉，咬下一口小鸟肉。

        他进食很慢，也很斯文，这对苍苍而言，是一种更残酷的折磨。

        但如果冥深肯让他咬一口脖子，喝一点点血，他就会马上原谅对方这种令人谴责的行为了。

        苍苍如是想着。

        冥深优雅地擦了擦嘴角，颇为满意地敲了敲苍苍的脑瓜壳，指了指旁边的橘子树：“多摘几个下来，你也可以吃。”

        苍苍听到终于有他份的食物了，血淋淋的眼球瞬间亮腾起来，脑袋上的花环瞬间生机盎然，迎风飘扬。

        他开心地抱住橘子树晃了晃，力气过大，噼里啪啦下起了橘子雨，冥深的脑袋被砸了几下，面色不善地盯着苍苍：“吃不完的装你脑壳里？”

        苍苍这才悻悻地住手，见冥深并没有真动怒，又快乐起来，身形一动，将地上的橘子迅速归拢，在冥深脚下堆成小橘山。

        小镇门口突然人声鼎沸，似乎有一大波人聚集起来了。

        隐隐有喊打喊杀的声音。

        冥深耳力过人，很快从中捕捉到了关于自己的名字和悬赏字样，眼神微闪，迅速敛了几个熟透的橘子，掀开苍苍的天灵盖，塞了进去，认真道：“盛好别洒了。”

        动作太快让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镇口的赏金猎人队伍已经往这边靠近了，冥深微微蹙眉，当机立断，飞身隐到树上，捏了个隐身诀。

        一群人浩浩荡荡朝这边而来，各个佩着长剑□□，身上带着凛冽的杀气，这种气场，非几十年浸身杀戮是不可能有的，可见战斗经验丰富，且又人多势众。

        冥深与灭魔门那一战，此刻身上是新伤加旧伤，从内烂到外，又无修为傍身，只靠着诡术吊着一口气，捏几个符篆自保。

        对上如此庞大的赏金猎人队伍，实在不是好事，且容易暴露行踪。

        赏金猎人们大多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模样，揭了镇口的悬赏榜，目标是取冥深的项上人头。

        “嘎？”苍苍挠了挠头，抬头看向树上的人。

        冥深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苍苍欲哭无泪，这个主人一点儿也不靠谱，不带他一起藏。

        没有冥深的鲜血，他就是一具嘎嘣脆的人骨架子，谁来一下，都能给他敲得粉碎。

        人群逐渐靠近，苍苍在树下急的挠头，眼看着那些人就要绕到树后看到他了，苍苍连忙整个人笔挺地靠到树上，脑袋一歪，眼珠子缩进骷髅头里，俨然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枯骨尸体了。

        很快有人发现他：“你们看，这里有一具枯骨！”

        众人都涌了过来。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这样完整的枯骨？”

        “这里离村镇很近，不应该啊。难道这具枯骨有异？”

        “不会，我们谁都没有发现有诡气，应该是一具无人认领的枯骨，就这么被遗弃在树下了。”

        “这附近是坟山，许是有人故意挖出来，想以此修炼邪术作恶也说不定。”

        “既然看到了，不能不管。”

        “怎么管？”

        “把它埋了！”

        一群人围着骷髅，七嘴八舌古道热肠地讨论完，扛起苍苍，走向了坟山。

        “……”苍苍可怜兮兮地被人仰面抬起，直咧咧地跟树上的冥深对上眼。

        冥深施施然地倚在树上看热闹，不紧不慢地吃着自己的饭后水果，看着这群蠢蛋把他的契徒架入了坟地，端端庄庄地把人埋了，埋得还挺深。

        土堆前。

        “大哥，你有没有闻到橘子味儿？还挺浓的。”

        “没有，你自己馋了吧？”

        大块头挠了挠头，很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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