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世界依旧

不知过了多久，秦七汐在浑浑噩噩中，听到了急救室门被推开的声音。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踏着沉重的脚步走来，对她摆了摆手，仿佛说了什么，她没听清。

        当她走进急救室的时候，苏瑄正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的城市。

        黄昏的晚霞击碎了春雪，高楼的影子一重接着一重，远处的街道时而宁静，时而喧嚣，过往的汽车和行人走马观花，来去匆匆。

        人生百态，世事无常。

        芸芸众生，有人相遇，也有人分别，有人欢声笑语，也有人生老病死。

        只是无论怎样，地球依旧在转，明天的太阳也照常会升起，大地和春雪，一如既往。

        秦七汐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耳朵里全是“嗡嗡嗡”的声音，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响的，很吵，吵得她听不清其他任何声音。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时而明，时而暗，时而近，时而远。

        远方，夕阳逐渐消失在天边，随着最后一丝余温从屋子里退去，床上的苏瑄缓缓闭上了眼。

        鼻尖最后一缕气息消散，然后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那个男人牵着她的手，顺着一望无际的银杏林往前奔跑，他们一边跑，一边笑，一边放肆地高歌和舞蹈。

        金色的银杏叶落了满地，被风吹起，四处纷飞。

        林间开满了芬芳的茜草花，在阳光里轻轻摇曳。

        偶尔有翠绿色的鸟儿从头顶飞过，发出“叮铃叮铃”的叫声，有点像摇曳的风铃。

        而那个男人的身影就在眼前，不离不弃。

        后来，梦变了。

        她仿佛又看见了那栋熟悉的教学楼，还有那片绿茵操场。

        她坐在靠窗户的课桌前，窗外偶有微风徐来，把她的高马尾吹得斜在了一旁。

        她在给那个男孩写信，告诉他一些生活中，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如……

        大雨拍打雨棚的声音很有节奏，有点像重金属的音乐；池塘里的野鸭一旦钻进了水里，很久很久才会冒上来；刘大爷家的小猫偷吃了张大妈家小狗的晚餐，然后被揍了一顿；中午的饭有种涩涩的味道，也许是食堂阿姨流了眼泪……

        那时的她，总想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那个男孩，尽管那些事确实很无趣，尽管他可能会觉得自己很幼稚。

        但她真的很想跟他说说话，因为害怕一开口就结巴，所以就决定用文字的形式来表达。

        她一次一次地把信递到他的手上，然后害羞地跑开了。

        只是无论她在信里说了什么，他都从来没有回答过。

        也许他根本没看那些信，只是随手丢进了垃圾桶吧？

        她总是这样胡思乱想。

        再后来，梦又变了。

        漆黑的深夜，狂风暴雨夹杂着电闪雷鸣，在空间里肆意呼啸着。

        无人的街道，雨水汇成了一条河。

        尽管她精神恍惚，但依旧能清晰感觉到他肩膀上传来的温暖。

        那个男孩背着她，在雨里跑啊跑，跑啊跑，跑到全身湿透，跑到双脚麻木，跑到呼吸困难，跑到大脑晕眩。

        但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医院的大门还开着，走廊里的灯光昏暗，很冷清，一个人也没有。

        白头发的老医生让她躺在病床上，摊开双手。这时她才发现，男孩与她紧握的手，一刻也没放开过。

        原来他还是在乎自己的。

        她的梦境又开始变化了，变得好像是一场真实的记忆。

        她梦见她瞒着女儿，从医院跑出来，回到了家里。

        和往常一样，她拿起纸和笔，把自己想说的话，用文字的形式写给他。

        每一笔，都勾勒着她的心声。

        她写道：

        “好久不见。

        又是一年除夕，你还好吗？反正不管怎样，我希望你好。

        今天我很高兴，因为我看见了天上那两轮太阳，我知道你的梦想完成了。所以，你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

        如果你今天回来，还能赶上一起看春晚，或者吃一顿我包的饺子。

        真好，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团团圆圆了。我记得以前看春晚的时候，小七喜欢坐在你肩膀上撒娇，不过现在不用担心，她已经脱离了幼稚，变成一个大孩子了。

        如果你回来，我们一起去看海好不好？虽然冬天的海不怎么蓝，但只要是和你一起看，那它就是最美的。

        听说元宵有焰火节，还有舞龙和灯会，一定很漂亮吧。

        一直想去看一看呢，只可惜总是很忙，没有时间，而且我怕迷路，我是个路痴，你知道的。

        另外，他们说北峰山上积了厚厚的雪，白茫茫的一片，就跟天上仙境一样，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你带我去看看。当然，如果你嫌累也没关系，咱们可以不去，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怎样都行。

        对了，你还记得学校后面那棵大榕树么？前段时间被人砍了。

        真可惜。

        不过榕树后面那家开了几十年的面馆还在，我们可以一起去吃碗面么？虽然当初总是给我们加半两的大叔已经七十好几，但是手艺可一点没退化。

        还有，咱们再一起去看看爸妈，好不好？

        他们走的时候一直挂念着你，如果知道你回来，一定会很高兴吧。

        唉，我总是这样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但我知道你是不会嫌我啰嗦的，无论我跟你分享什么，话题有多无聊，你都会兴致勃勃地听完，然后还信以为真。

        有你理解我，真好。

        我期盼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并且永远别再离开。”

        梦里的她，想象着那个男孩的模样，开心地笑着，可笑着笑着，突然就抖着肩膀哭了起来，泪水“啪嗒啪嗒”，一滴一滴落在信上。

        “你知道吗？我真的有在好好等你的，我从来都没有动摇！

        其实和你在一起经历过的每一件事，我本来都清楚记得的，只是……

        只是我好像生了一点小病。

        我不太能记得住东西了，有很多很多的事，都在我脑海中淡去，不是我想忘记它们。

        可能是病魔想忘记它们吧。

        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因为你永远都是那样，会包容我所有的毛病，所有的过错。

        其实，我还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但是时间好像不多了，希望你能感觉得到吧。

        与你分别的第7339天，愿你一切安好。

        苏瑄。”

        这封信，最终被放在了衣柜的最下层，不知道会在哪一天被人发现。

        唉，真的好想他啊！

        这种被浓浓的思念缠绕的感觉，让她无法呼吸。

        那思念就像一丛一丛的鲜花绽放，有的弥漫在路边，有的延伸到远方。

        记忆中那条曾经一起走过的林荫小道，经过雨水无数次冲刷，早已磨灭了当初的脚印，曾经从此处经过的他，如今又去了哪里？

        时光在天地间悄悄流走，也许他也一样渐渐老去，多希望他的旅程到此结束，可以跨过万水千山归来，与她紧紧相拥。

        她的梦依旧在继续，梦里一个个熟悉的场景，都有那个男孩的存在，她喜欢这种感觉。

        偶尔有茜草花和银杏叶的气味弥漫在鼻尖，她喜欢这个味道。

        梦境真美好，可以把一切她所期望的东西，都展现给她，也可以把一切的悲伤，都彻底隐藏。

        是啊，梦境真美好……

        梦境真美好，所以她永远留在了梦里。

        没有再醒来……

        ……

        天边燃起了火烧云，城市的喧嚣依旧在继续，海浪还是自顾自地拍打黑色的岩石，枯萎的银杏树到了春天，也许会生出新芽，暴露在风雪下的海滩，也终会被潮汐淹没。

        一切都理所当然，一切都顺理成章。

        时间自顾自地流淌，不会留恋任何一个人。

        又一个夜色降临，月亮爬向天空，太阳坠落大地。

        世界很安静，所有的一切都悄无声息。

        所有的一切，也都与苏瑄无关。

        秦七汐的泪水崩溃决堤了，她趴在病床前，发了疯一般的哭喊。

        此刻天地昏暗，日月无光，万物静静悄悄，世界空空如也。

        剩下的，只有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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