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执一信仰，逾越万年

黑夜降临，除夕的京州，千里春雪齐降，万家灯火同明。燃爆竹、换桃符，有道是宫阙星河低拂树，殿廷灯烛上薰天。

        这一晚，华夏人阖家团圆，欢笑声中新年来，红灯笼下一岁除。

        医院的病房里，亮起一盏昏暗的灯。

        秦七汐坐在病床前，一动不动，就像一根没有生气的木桩。

        床上的苏瑄面容憔悴，失去血色的脸上，皮肤开始干裂。

        头上原本还有的几许白发，也全被剪掉了。此刻她正紧闭着双眼，呼吸平稳，安静地睡着。

        秦七汐的脑海里，正回映着那些年，和妈妈一起经历过的往事。

        从蹒跚学步，到行走、奔跑、跳跃，她一天天长高，一天天长大，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场景，都有妈妈的身影。

        她看见雨后春竹冒出新芽，看见莲塘清泉铺满荷花，看见微风清扬拂过树叶，看见燕子低飞划过晚霞。

        妈妈牵着她的手，在阳光下轻轻漫步，在春风里翩翩起舞，她们无忧无虑地歌唱，唱“小燕子穿花衣”，唱“好一朵迎春花，迎来大地放光华”，唱“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过去的故事”。

        她还看见那条小路，被大雨冲刷后一片泥泞，着急赶路的人从上面踩过，溅起凌乱的水花。

        妈妈把她背在身后，或抱在怀里，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任由淤泥灌进她破了洞的布鞋，任由积水浸湿她打了补丁的裤脚。

        即便前进的脚步越来越艰难，尽管偶尔会摔倒，妈妈对她的关爱，也从不曾懈怠。

        她还看见，月光爬满了葡萄架。

        天空繁星璀璨，一条银色的大河从中间流过，一直奔腾着，去向远方。

        她们坐在爷爷家的葡萄树下，相互依偎，望着天上的星月。

        妈妈指着两颗明亮的星星，说它俩一个是织女，一个是牛郎，他们被大河隔在两端，相望却不能相见。

        但无论过了多少年，它们都守在原地，一刻也未曾离开。

        就像爸爸和妈妈一样，不管对方在哪里，都会无休无止地等待。

        她还看见妈妈带她去游乐园时，脸上那幸福的微笑。

        尽管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尽管妈妈的肩膀已经被劳累压垮，可妈妈无论如何，都想把最好的给她。

        她还看见，当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妈妈抱着她流眼泪，说不管你飞得多远，妈妈永远是你最坚实的依靠。

        她还看见火车站那个高高的月台，看见金马奖那条长长的红毯……

        “刷刷刷！”

        就在这时，窗外一阵风起，天空忽然飘起了细雪，在寒风的卷动下，钻进屋里。

        秦七汐起身拉上了玻璃和窗帘，外面的一切都将与她无关。

        “小七……”

        就在这时，一声虚弱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秦七汐一个激灵，急忙返身回到病床前。

        “妈妈，你醒了。”

        苏瑄点点头，浑身上下提不起半点力气，只能木讷地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我昨晚梦见他了。”

        她轻轻开口，声音低沉，“我梦见他来看我，手上拿着一株茜草。就和当年一样，我们分别的时候，他拿着几株茜草来跟我告别。”

        忽然，她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说别人都是送鲜花，你为什么随便从路边捡几根野草，就把我打发了？”

        “他说，茜草的花语是爱的呵护，和分享伤痛，如果以后还有机会，他希望能替我分担一切。”

        她的脸上，笑容依旧幸福，但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

        她表情苦涩，又有几分无奈，清晰的记忆再次呈现在脑海。

        那一天雨后初晴，路上弥漫着新翻的泥土气息，门外的榕树下落满了豌豆大的绿色果子，屋前雨棚上的积水，还在滴滴答答往下坠。

        男孩背上了行囊，骄傲的身影在晨雾里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远方。

        他走后，街道静静悄悄，就好像一切都还在沉睡。

        握着几株茜草的女孩，痴痴地望着男孩远去的方向，泣不成声。

        天空的乌云还未散去，阴霾阵阵。

        手中的纸条上，写着短短几行字，那是男孩留给她最后的话。

        他说：

        “也许我改变不了离别，也抓不住时间，但有一件事是我能做的。

        那就是铭记你。

        我希望在以后，每当我陷入回忆时，都能微笑着面对，包括你，包括曾经许下承诺的自己。

        我希望我是你手中那株茜草，替你分担所有的痛苦，无论多重的伤，分我一半，也许就不那么痛了。

        我想说，感谢等候，无论天地有多宽广，无论我身落在何方，执一信仰，逾越万年，定不负卿，相思之意。”

        女孩的眼泪无声流淌。

        就如同此刻的苏瑄，泪水早已打湿了枕头。

        那个男孩的背影，就像用刀刻在她心里的一样，永远也洗不清，永远也抹不掉。

        感受着苏瑄的悲伤，秦七汐已经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紧紧抱着她，想要让她感受到一丝温暖。

        良久，苏瑄的声音再次传来。

        “小七，妈妈心里很清楚，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不害怕，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她的身体她再清楚不过，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无力回天。

        秦七汐听在耳朵里，疼在心里。

        妈妈对那个人的思念，已经到了极点，和与他重逢相比，自己的生命都早已无关紧要。

        想到这里，她从身旁的包里拿出了一个透明盒子，打开来，从里面拿起一张照片，小心翼翼地递到妈妈手上。

        看到照片的一瞬间，苏瑄就愣住了。

        多么熟悉的画面啊，几乎承载着她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帅气的男人一只手握着汽车方向盘，一只手放在脸边，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一个“yeah”的动作。

        小女孩坐在天窗下的座椅上，望着头顶的天空，眼睛里满是向往。

        而她还是扎着熟悉的高马尾，扶着小女孩的肩膀，生怕她不小心摔下来。

        这画面是如此的温馨，如此的美丽，如此的令人向往。

        那时的他们，喜欢开着车，顺着沿海公路追赶太阳，从早上追到晚上，尽管从来都没追上，但依旧乐此不疲。

        因为那时的他们，从不担心会分离，对于他们来说，彼此陪伴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

        可为什么一夜之后，什么都变了？

        这个家变得不再完整，她们的生活，也变得步履维艰。

        如今她苦苦等待了20年，好不容易等来了结果，却不过是从空间上的距离，变成了生与死的距离。

        她多希望能回到从前啊！

        多希望所经历的这一切，只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等她醒来，一切还是当初的样子。

        深深的悲痛，催使着她的眼泪不停流淌。

        “小七。”

        她闭上眼，轻声说：“如果有天我死了，我希望在离开的路上，可以闻到茜草花的香味，我希望我的葬礼，没有那些奢华的排场，也没有繁琐的程序，我喜欢简单，喜欢安静。”

        “你知道的。”

        她睁开眼，声音冷凄，又充满向往。

        看着妈妈的模样，秦七汐心如刀绞。

        “不会的，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

        她不挺地摇头，伸出手抚摸妈妈的脸颊，帮她擦干眼泪。

        窗外灯火璀璨，五彩斑斓的烟花在雪夜里尽情绽放，偶尔有几处剧烈的火光，那是小朋友们在放鞭炮。

        这一天，每一家人都沉浸在团圆的喜悦当中。

        唯独除却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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