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江湖再见。

最后一晚，常笑笑的确一个人去了助教办公室。

        灯都暗了，只有那间屋子还亮着；人都走了，只有他还在伏案。

        “hi!”他听到她的脚步声，跟她打招呼。

        她一时愣住，今天没法像往常一样拿出一卷纸来找些问题讨论，于是匆忙中装作路过，惊讶地说：“好巧啊你怎么还在？我上了最后一节展映课，路过这边。”

        “噢，我还以……”

        “什么？”

        “我……还有一些东西要收拾。你要回国了吗？”

        “对，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来这个办公室了。”不知怎的，常笑笑说这话时颇有些决绝的意思，仿佛不是在跟别人说，倒像是，在跟她自己说。

        分别的时候，笑笑自然地要了他的微信，没有再说什么。

        12月20号，加州又下起绵绵的雨，天色灰蒙蒙、阴沉沉的。

        程安民应该是明天才回去。林沉音一整天都在家里收拾回国的行李。

        傍晚时分，她想到可能以后再也没机会回来伯克利了，不然出门逛一逛吧。

        小镇并不大，林沉音没多久就走到了略微繁华的中心区。她走到一家墨西哥餐厅门口，虽然一直没觉得饿，但还是走进去随便点了点东西。服务员还是带着大大的微笑，餐厅里没有几个人，三面都是巨大的玻璃窗。她在靠窗的一个角落坐下来，对面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她们眼神对上，老妇人刚吃完东西，给她留下一个优雅的微笑，便拄着拐杖缓缓起身离店。

        林沉音愣愣地看着老妇人留下的空桌子，觉得仿佛更加冷清了。玻璃窗外，步履蹒跚的老妇人在路旁等了一会儿，拐角处一位老爷爷打着雨伞走过来，两人相互搀扶着，最后只留下一对紧紧相依的背影。林沉音看着看着，眼眶竟被泪水打湿了。

        这么久以来，她焦心过，伤心过，开心过，唯独从来没有流过眼泪。甚至她都以为，要么她并没有那么爱那个刚相识不久的男孩，要么就是传说中那些失恋会流泪的情节都是假的。现在她仿佛知道了，原来会让人流泪的，不是悲剧的发生，而是美好的逝去。

        上来的塔可不太合胃口，她吃了几口，便觉得这里气氛冷得压人，于是匆匆离开，又回到街上，淋着细雨闲逛。

        她走到一间咖啡厅旁，等红灯的时候，不经意间憋了一眼咖啡厅的落地窗，窗口一个背影让她心里动了一下。那人穿了黑色外套，上面露出灰色卫衣帽子，带着一副黑色耳机，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电脑。他也喜欢穿黑色，他也喜欢把卫衣帽子拎到夹克外面……那肩膀，那背影，好像……？

        林沉音慌张地推门走进咖啡厅，匆匆点了一杯红茶，一直在用余光留意着那个窗口的位置，仿佛怕什么人会溜走一样。她端着红茶走到那人对面三张桌子远的位置，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下，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抬头看对面的那个人。

        她多希望，他也抬头的那一刻，他们眼神交汇，又回到初见那天……

        程安民定了21号一早的机票，所以半夜凌晨就从伯克利公寓出发，赶到旧金山机场。机场大厅空旷得很，服务台几个值班员都在忍着哈欠，他一个人拉着一只小黑皮行李箱，朝着“国际出发”的方向走过去。

        托运完行李，他正打算去星巴克吃点早餐，无意间看到，另一个值机口站了一个女孩。齐肩黑色短发，珠光白羽绒服，随身背了一只粉色的斜挎包费力地拉着一粉一白两个大箱子……程安民有些恍惚了。

        那女孩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回过头来，他却下意识把头低下。

        是她吗？怎么这么巧？难道因为知道我今天的航班所以……可不对啊，他明明说朋友约她到洛杉矶旅行几天再回国的……

        种种疑惑怂恿着程安民，不由自主地朝她的方向走过去，如果……

        林沉音看了对面男孩好久，刚打算低头看会手机的时候，对方抬起头来了。

        “我来帮你吧！”程安民走过去，不由分说地帮女孩提起箱子。对方说着“谢谢”惊讶地抬起头来。

        不是他。

        不是她。

        ……

        第二天，林沉音早早起床，跟朋友们踏上洛杉矶之旅。

        朋友们想体验一回慢慢“穷游”的乐趣，所以每个人买了一张长途火车票，他们要从早晨坐到晚上，听说这一路风景好得很。

        火车很空，那节车厢就只有他们一行人。跟林沉音一起出行的有一对情侣和另外三个女孩，单身的几个就每人单独坐一排座位，方便休息又舒服。

        美国的火车座位很大，前后排位置也很富余，可能是为了当地人最大体型设计的。林沉音坐进去，倒觉得很有安全感，仿佛躺进一个小窝里似的。

        她一言不发，也没有胃口吃什么东西，书又看不进去，索性戴上耳机，随机播放，望着窗外百变的风景发呆。

        耳机里传来何洁的声音，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首歌了呢。

        回忆与我都不爱说话

        偶尔我会想起他

        心里有一些牵挂

        有些爱却不得不各安天涯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他

        送的那些花

        还说过一些撕心裂肺的情话

        赌一把幸福的筹码

        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想起他

        他现在好吗

        可我没有能给你想要的回答

        可是你一定要幸福呀

        ……

        如果不计算时差的话，12月21号，今天是林沉音的生日，但她谁都没告诉。

        想知道的人，是不需要告诉的。

        她知道程安民今日回港，却不知道是哪一班飞机，所以查了所有可能的航班起飞时间，到点就朝天空看一看。

        程安民的飞机延误了，他在机场等了整整一天。他看着候机厅那面巨大玻璃墙外的天色，从天黑到天亮，又从正午到黄昏。他心里总有些酸胀的滋味，很不好受。他也不知怎么了，看到黑色头发的女孩就要端详好久。又想，已经问过了，今天应当是她跟朋友去洛杉矶的日子，怎么会……

        《你一定要幸福》，从听到这首歌开始，林沉音循环了一整天。直到日暮时候，她在长途火车上看着夜景发呆，落日一点点跳下海面，余晖在天际拉出一条粉红，然后橙红，然后昏黄，然后暗淡，最后车往外的整个世界都被沉沉的墨色笼罩，海面上偶尔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夜空里时而划过一道闪烁。

        刚刚闪过的光点，会是你吗？

        程安民终于在傍晚时分登上飞机。航班从粉色晚霞上空划过，他向窗外看了看天，一会橙红，后来昏黄，飞到太平洋上空，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云层很厚，把下方的世界遮得密不透光，他看到黑幕中偶尔有些渺远的星星点点。

        洛杉矶的话，这么远，也要飞过去吧……那么，那些光点，或许与她有关吗？

        这里是林沉音的日记。

        20181221天气：不明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从前不相信。

        后来遇见他，才发现还是我少不更事，原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说的都是真的。

        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你的头脑或许还不知道，但你的心已经明白：就是他了。

        “一见钟情”被调侃成为“见色起意”是不准确的。“一见钟情”发生的时候，不仅是沉迷于皮相，而是那一眼里就莫名其妙地知道了此人定会与自己心心相印，在日后长长的岁月里，她/他会带来你意料之中的欢喜，与意料之外的惊喜，会让你觉得，果然，那一眼就钟情了。

        可一见钟情太过冒险，因为……

        如果让你选择，冒着掉眼泪的风险，一见钟情，怦然心动；或者带着百分之八十的希望，媒介一线牵，成功配对。你选哪个呢？

        不过这次，我真的要掉眼泪了诶。

        程先生，你错过我了哦。

        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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