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法院回字的长廊两人已走了一半，交握的掌心微微沁出汗，琅嬛也觉察到他的手震。

        她停下脚步，翻转过陆启昭的手掌，汗珠像细密的线一串接着一串。他几乎是像过电一样将手抽了回去。

        “不舒服吗？”琅嬛忧心地看他。

        陆启昭垂下眼眸，颤抖的眼睫难看清他漆黑的眼仁，原本尚算正常的面孔浮出惨白：“我去下洗手间。”

        他撤得急切，后退半步转身跑得踉跄。

        琅嬛皱眉，她不明白启昭最近那种非常态的举动到底是因何而来。她想，也许是这场车祸的后遗症。

        肉粉的嘴唇被她咬出一个牙印，心里仍旧为启昭着急。她知道官司了了，事却还没完。铺子的事情折了一大笔钱进去，吃了个大亏，启鑫只管装傻，人影也未见，陆启昭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清。接下来怎么做，他却没下定决心。

        从前禧堂的营运几乎不需要自己费心，他只潜心在菜品的钻研，旁的都有别人来打理。这次打算从头来过也全靠自己，可接二连三的意外惹他心力交瘁，倒是将那万丈雄心浇灭了大半。

        琅嬛不愿见他消沉，心心念念要想些法子让他振作。

        棕色的墙裙不如墙壁冰冷，琅嬛靠着站了半个钟，仍看不见陆启昭回来的身影。她又看了一遍表，像是不敢相信时间已过这么久。

        走廊尽头还不见人，琅嬛等不及走去，见到启昭正从洗手间里出来。黑灰的西装脱了耷拉在臂弯，原本打好的领结也被扯散，领口和腋下都濡湿了一大片。

        “启昭！”琅嬛被他满头满身的汗吓得心脏咚咚跳，上前扶住他手，烫得她心头一跳，赶紧去摸他的额头。

        陆启昭拂去她手，抿紧的唇角微微抽动：“没事，我只是胃疼。”他揪着腹部衬衣的手爆出的青筋像是蜿蜒的蛇。

        琅嬛上扬的手又赶紧落到他的小腹之上，胃痛的事有大有小，她忍不住数落：“怎么会胃痛？一定是前两天晚上都没食嘢，自己在家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好多了已经，今晚我一定多吃点，好不好？”陆启昭挽她的手，微笑地露出一排白牙，眼底的暖意暖过旭阳。

        琅嬛捏捏拳头，见他这样也再难怪他：“还多吃？晚上只准饮汤。”

        都说否极泰来，官司尘埃落定之后，林姝一连三日去庙里还愿，求得的签竟全是下下的大凶。这让林姝又气又怨，坐在窗前默默垂泪，念自己命苦，琅嬛命更苦。

        可琅嬛放工就带回了好消息，风铃湾带铺面的一幢二层小楼出租，价格位置都合适，同陆启昭去看过也是满意。下午陆启昭便带着郭韦申一同去签了合约，定下了五年的租约。

        “有事做就好，有事做就好。”林姝喃喃，又关切问，“启昭今晚怎么不来？”

        琅嬛行到她身边，还没回答就瞥见她眼眶红红：“阿妈，你哭过？”

        林姝枯槁的手掌抚摸在她脸上，能感受到那硬棒的老茧磨过的粗粝：“阿妈是怕你选了条难走的路。”

        “妈，您不是也觉得启昭人好吗？”琅嬛听清楚了林姝的弦外之音。

        林姝轻柔地将她耳边坠下的一绺头发拨到耳后，话里无不透露着担心：“启昭是好，家世好，人孝顺，也没那些纨绔子弟的恶习…”

        “是啊，您都数了他这么多的好，还担心什么呢？”琅嬛窝在林姝的身边，挤在单人沙发上，就像细路女的时候一样。

        林姝的眉心拧出一个疙瘩：“烈火试真金，启昭他哪里吃过苦。没吃过苦的人，我怕他扛不住事。”

        “哪里就这么脆弱了。”琅嬛笑林姝杞人忧天，“再说了吃一堑，长一智，这次的教训他记得住了。”

        林姝见琅嬛有心维护，又想到她说起的风铃湾新铺，也但愿是自己多想。

        一连几日，陆启昭除了去警署跟进大马那位王老板卷钱逃逸案的后续，便是奔走于风铃湾的店铺同尖沙咀图书馆两地。

        承担的社会服务令头四十小时就是帮着整理图书，一天四小时恰好能和琅嬛一同放工。他按时落班，走到威煌楼下只要十分钟。

        大厦正门的那片小花坛，女贞新长出的嫩叶款款地在深绿的旧枝上摇曳。他第一次牵琅嬛的手就是在这儿，算算时间飞快。

        物是人非，他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这个词，心中涌起的一股痛浓重得挥抹不去。

        “诶，这么巧的？”街角转过一个人，看见陆启昭的眼神一亮，几步上前，丝毫不在意他眼中的厌恶同嫌弃。

        在这里碰见实属意外，陆启昭下意识地朝着大厦的入口看了一眼，同来人拉开距离：“我在等人。”

        那人也不知听没听懂陆启昭的逐客令，嬉皮笑脸地掏出一根烟，划过鼻尖狠吸了一口，又递到他的身前。

        陆启昭瞧见他的举动，眼睛眦出血一般的红，他狠狠地拍掉面前的手，那根烟一骨碌落到脚边。

        “启昭？”

        远远琅嬛四下望见一身赭色西服的高大身影，只是面对他的还有一个驼背斜肩，双手插兜的肥仔。

        陆启昭被琅嬛的声音一惊，又是挥手又是催促让人快走。可对面的人就那么站着，视若无睹。

        琅嬛走来狐疑地看看那个肥仔，贼眉鼠眼，一看就是街头的流氓。琅嬛不明白为什么陆启昭会和这样的人有交集，大热的天，背脊凭空升出一片冷汗。

        “你条女啊？”肥仔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塞进嘴里。

        陆启昭强自镇定，厉声呵斥：“你赶紧走啊，不然我报警。”

        肥仔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耸耸肩，踢踏着鞋子转身便走，背身的瞬间那只肥手还举过头顶晃了晃，像是在说下次再会。

        没人知道陆启昭的心跳得多厉害，几乎是要锤破他的胸口，如果琅嬛知道他刚刚几乎以为自己要万劫不复。

        那是最后一次了，他再一次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

        “启昭，那是谁？”琅嬛问。

        陆启昭静默许久，才回神开口：“是是以前的同学，混得不好，常来借钱。”

        他说得含糊，不敢去看琅嬛的眼睛，又赶紧转开了话题：“今天设计师把店铺的图拿给我了，一会儿你看看，帮我参谋参谋。”

        琅嬛难相信陆启昭的说辞，他分明对自己有意隐瞒。她少有的冷面，退后半步，不顾他的温柔。

        “启昭，你最近是不是有事瞒我？”琅嬛想起两人从前说得坦诚相待，胸口郁结之气愈重。

        她对启昭一直自信，含糊暧昧、偷偷摸摸这不是他的秉性。同他交往越深，琅嬛越能接触到他那些美好的品质。可是最近他的举动，却让她这份建立很久的自信崩出一条裂，难以自圆。

        “阿嬛。”陆启昭看她澄澈的眼神，心中掠过一抹惊慌，他掏心掏肺想找个合理的说辞，却觉得一切尽是苍白。

        “启昭，到底是什么事？连我也不能说吗？”琅嬛苦口婆心，只愿他能再如从前。

        琅嬛就站在他的面前，一伸手就揽她进怀里，他的唇正好落在她粉圆的耳廓，轻轻摩挲。他深吸了几口气，像是下了大的决心：“阿嬛，都怨我，那笔钱怕是找不回来了，四百二十多万全被转去了境外的户头。我总是没用，可我从来不乐意输，更不中意在你的面前输。”

        摊开在琅嬛面前的脆弱，琅嬛心中一软，回抱得他更紧，柔声去安慰：“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是人都会输的。你不用强迫自己优秀，偶尔也等等我。”

        琅嬛的手移到他的头上，抚着他柔顺的发。两人四目而对，陆启昭暗沉的眼中似乎终于闪出一点亮来。

        琅嬛托住他的颊，温热的呼吸同红唇一并凑近他。她中意陆启昭，中意他意气风发，也同样能接受他废然而反。

        一切都会好的，日子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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