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豆沙

谢林庚做了一个梦，梦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梦里很美好，让他有些不愿意醒过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挣扎着将眼睛睁开。头顶仍然是那老旧的铁丝网，似乎有些不同的是，原先的积尘都被擦得干干净净，露出铁丝网原本青绿的颜色。

        他也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盖着的毯子也似乎变得干净了，还散着一股清新的柑橘味道。毯子上的赃污不知道是花了多大力气洗掉的，露出白惨惨的绒线来。

        甩开身上的毯子，一身仍旧酸痛。这次被揍得狠了，还好没有骨折，他吐出一口唾沫，暗骂了一句扑街。

        才刚转过头，一碗散着热气的红豆沙递到他的眼前。

        谢林庚顺着拿着瓷碗的手向上望去，正是他刚进门看见得那个女孩，像天使的女孩。

        她的正脸似乎比侧脸还要更好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看着自己，让谢林庚有些无所适从。

        “给你的。”李琅嬛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了不少的男孩，半边脸的伤痕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怜。

        “我不饿。”谢林庚别过头，肚子却响了起来。

        琅嬛忍住了没有笑，把那碗红豆沙放在他手边就走了出去。

        谢林庚听到“哒哒”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偷偷回望了一眼，见那个女孩真的走了才端起旁边的红豆沙。他饿狠了，从昨天中午喝完一罐啤酒之后，肚子里就一直空空。

        他没用勺子，端着碗喝了一大口。

        一颗颗饱满的红豆被炖煮得已经很软烂了，甜滋滋绵密的口感让谢林庚没停歇地一口气将剩下的全部喝完。

        他舔了舔嘴，口中还有一丝橘子味的回甘，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赶紧放下空碗，又转过头去。

        那女孩又走到了他的床边，这次递到他面前的是一块还冒着热气的毛巾，浅蓝色的毛巾同他毯子上散出的柑橘味一模一样。

        “你的脸上有血。”琅嬛有些怯怯，不过还是大着胆子将热毛巾又向前凑了一点。

        谢林庚刀锋般的眉毛朝眉心一拧，挤出了一个“川”字。他没有说话，有些生硬地将毛巾接过，敷在自己肿胀的右脸上。

        琅嬛也像是松了一口气，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揉皱了的草纸，将地上的那口唾沫擦得干净，又拿了吃得干干净净的碗去洗。

        谢林庚一直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她，她蹲下身子去擦自己吐掉的口水的时候，能够看到她浑圆的后脑勺，还有两条乌黑的大辫子。

        他很少会脸红，但是刚刚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脸颊在发烧。说不清是因为那女孩擦唾沫的举动让他羞赧，还是因为女孩洁白的后脖颈上清晰可见的细软的绒毛。

        不过这样的羞愧来得快去得也快，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让他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他一双长腿交叠在床尾，仰靠着透过铁丝网能看见头顶空着的床铺。自从去年爷爷死了以后，这栋楼里倒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说话。

        父亲烂赌，母亲杀夫，双亲一个在阴曹地府，一个在小榄监狱。他谢林庚被自己的亲爷爷说是扫帚星，不是打就是骂，住在这破笼屋几年，倒是第一次让他觉出些人情味。

        闲来无事，口袋里的□□被谢林庚拿到左手，一尺不足的利刃在他的手里分外乖觉。刀柄在他的指尖飞转，偶有寒光闪过。

        这一手功夫是跟着昌哥学的，不过他学得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这手功夫在外面唬了不少初出茅庐的小混混。

        就在昨天，他还用这把刀捅了一个盛合帮的小崽子。不过也因此，自己的右腿、胸口被杯口粗的铁棒不知敲了几下。

        谢林庚稍一挪动身子，牵扯着浑身的伤口，猛咳了几声。才刚缓过来，他又清楚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轻轻的，是刚刚那个女孩。

        他下意识地收回左手，将那柄沾了血的□□压在自己的身下。

        这一次那女孩没有再来管他，她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做。窗外的衣服被收了进来，一件一件叠得很整齐，像压过的豆腐块，和他一股脑塞成一团的衣服完全不同。桌子也被她抹了一遍，还有屋子里的地也被拖得干干净净。

        谢林庚这下没有半分怀疑了，自己这猪窝一样乱的床铺就是被她打扫的。

        琅嬛没注意自己的身后一直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她在想晚上是吃面还是喝粥。还是喝粥吧，喝粥方便给妈妈留一碗，她想。

        她看了看曾婆婆床头挂的那个裂了一半的钟，算了算时间，打算淘米做饭。

        “喂，你晚上吃什么？”

        李琅嬛听见身后传来的问话，转过身在，指着自己：“你是在问我吗？”

        “恩。”谢林庚的表情带着些微的不自在，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刚刚自己看见那女孩拿着锅，一句话就那么脱口而出了。也许是因为那碗红豆粥实在有些美味，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呢？

        “我叫李琅嬛。”

        “什么？”谢林庚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琅嬛瞧见他的表情，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谢林庚的床前，轻柔地捏住他靠在床沿的右手指尖。

        肌肤的触碰让谢林庚的反应又慢了两步，他竟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手抽回。女孩像牛奶一样白嫩的手指轻点在他粗粝的掌心，一边轻柔地划过，一边轻念：“李琅嬛”

        写完最后一笔，女孩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的名字复杂，是学了很久才会写的。

        三个字，谢林庚只认识一个姓，后面两个复杂的字他完全看不明白，不过他记住了女孩名字的读音“李琅嬛”。

        “你晚上吃什么？”谢林庚又问了一遍。

        “喝粥啊。”

        “也给我煮一份。”谢林庚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五块的硬币，扔到床角。

        琅嬛后退了一步，摆摆手：“不用，只是只是一碗粥。”

        似乎是怕谢林庚将钱再塞给她，拿了锅就快步跑了出去。

        半躺在床上的谢林庚叼着一根烟，看着李琅嬛在房间里忙忙碌碌。煮上粥，插上电源，似乎她没有准备再做别的菜。

        “你不是准备就喝粥吧？”谢林庚吐出一口烟，烟雾入肺让他有一种镇定的感觉。

        琅嬛被他的问题问得一愣，她是习惯了晚上一碗白粥的。这会儿突然被问起，让她不知怎么回答。

        谢林庚看见她脸上窘迫的神色，有些后悔自己如此直白。住在这儿的都是穷得一分钱掰两半花的主，能喝粥已经很好了。

        他从裤袋里摸出一张皱成腌菜的二十块钱：“去楼下买点叉烧。”

        “我不能要你的钱。”琅嬛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更别说是钱了。

        谢林庚觉得有些好笑：“这又不是给你的，让你去帮我买叉烧，我腿不好。”

        琅嬛的目光移到他的腿上，牛仔裤破了几个大洞，依稀能看见腿上青紫一片。

        “哦，好。”

        福华街上叉烧店很多，琅嬛很快就回来了。塑料袋拎着的饭盒里装得满满当当，拎在手里也能闻见甜蜜的肉香。

        床边的小桌子被琅嬛拖到了谢林庚的床前，一碗热粥，一盒叉烧。

        谢林庚没有着急吃，他看着琅嬛将剩下的粥倒了不少在饭盒里，最后的一点盛了出来，坐在床边轻轻地吹去冒出的热气。

        “你过来。”谢林庚示意她坐到自己的床边。

        琅嬛仍旧搬了自己的小凳子，同坐在曾奶奶边上一样。

        谢林庚有些不满，不过也没再说什么。他喝了一口热粥，又夹了一块叉烧：“恩，味道不错啊。”

        “是楼下的邱伯告诉我去福记买的，说是实惠好吃。”李琅嬛想起口袋里找回来的钱，赶紧拿了出来，“忘了还给你，这是找的十块钱。”

        谢林庚没介意：“放着吧。”

        又吃了两块叉烧，谢林庚这才注意到琅嬛只喝了自己碗里的粥。他夹了两块最好的花叉放在李琅嬛的碗里：“我一个人吃不完。”

        肥瘦相间的叉烧口感最佳，谢林庚夹给她的两块是标准的五花，肉又厚又红。李琅嬛知道他不是吃不完，低声说了：“谢谢。”

        她已经很久没吃肉了，妈妈也是，李琅嬛悄悄把肉拨到碗的一边，想着留下来给妈妈。叉烧汁水伴着米饭已经很香很香了，她吃得很满足。

        这样的小动作没逃开谢林庚的眼睛，他放下碗：“我吃饱了，怎么？叉烧不好味？”

        “没有，很好吃，我想留给我妈妈。”

        “我不是说了，我吃饱了，剩下的都给你。”谢林庚这样无所谓的语气让琅嬛有些惊讶。

        半份叉烧足足要五块钱，五块钱买的米可以够她吃半个多月了。

        “不用，明天你还可以吃的，不会坏。”

        “我不爱吃过夜的菜。”谢林庚说完，又摸出一根烟，“对了，你不是港城人吧。”

        李琅嬛摇摇头：“不是，我和妈妈是荟州人。”

        “来做什么？”谢林庚吐出一个烟圈，那烟慢慢上飘，一触到铁丝网尽数消散。

        “找我爸爸。”

        “找到了吗？”谢林庚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多问题，似乎回答是什么不重要，他爱听李琅嬛的声音。

        “没有”说到这里，李琅嬛的声音有些低落，“不过，妈妈说总会找到的。”

        谢林庚嗤笑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忍住了。北边来港的，多少找不到人，不是惹了□□失踪，就是沾了高利贷没命的。

        找人，也不知道能找到的是人还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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