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稚始

“老师真的舍得赶她走吗？”一个女生发出灵魂般的质问：“她可是我们年级数一数二的学霸呀。”

        有人小声应道：“我觉得不会，毕竟她一个人的高考成绩都够这群老师吃好久的奖金了。”

        “你说这到底是什么事啊？好端端的学费拿去给她弟治腿，她也不会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

        “何况她那个弟弟还是收养来的，用得着这么为他牺牲吗？”

        晨跑刚结束，很多学生不着急回|教室休息，都跑到隔壁的教师办公室看热闹。

        隐约间，这群学生好像听见教师办公室里传来一阵抽泣的声音，那声音充满了委屈和绝望。

        有人大胆探头，往玻璃窗里瞧了一眼，只见李云舒轻轻的坐在沙发上，身体崩得很直，也不管面前的老师在同她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掉眼泪，情绪是肉眼可见的差。

        和李云舒相处久的人都知道，她的心态一向好到爆炸，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哭鼻子了，那一定是发生了特别糟糕的事情。

        年级主任王老师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的对她说：“云舒，不是我们不愿意通融你，而是你已经拖欠这笔学费太久，校领导那边也难做。”

        李云舒默然低下了头，心力憔悴的嗯了声，声音有些颤抖，瞬间又有几滴眼泪从她白皙的脸庞落下来。

        办理的助学贷款不够，学校特地宽限她两个月的时间筹集学费。

        在那两个月的时间里，李云舒没日没夜的做兼职。早上刚在酒店端完盘子，下午还没喘口气，从家里摆的水果摊上拿了几颗橘子应急，立马就赶去别人家做家教。

        好不容易赚够了学费，临近付款的日子，她弟弟李逸在外面与人斗殴断了腿，一下就把李云舒的学费耗了个精光。

        事情闹成这样王老师也十分不满，她何尝不知道李云舒勤奋刻苦，在学习上从来没有半分懈怠过。

        有一回她值夜班，负责宿舍查寝，结果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还看见黑漆漆的宿舍阳台上，有一个人举着小手电在念念有词。

        后面等她慢慢走过去时，就听见那人用小声得影响不到任何人休息的声音在背诵：“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再一看，发现那个学生是高一（2）班的李云舒同学。

        直到后来很多次她都发现，李云舒还会在床上学习。在被窝的覆盖下，她开着台灯挑灯夜读，整个人像一团发光发亮的馒头。

        教师办公室里的时钟一分一秒在转动，不一会儿，十点整的提示音如约而至。李云舒咬了咬牙，终于再次抬起头，那坚定到认命的目光愣是把王老师吓了一跳。

        只听见李云舒问道：“老师，确定无法通融了对吗？”

        王老师垂眸：“是的。”

        李云舒淡淡道：“好的，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诶，云舒，你先回来。”李云舒刚想走，王老师用力把她拉回自己身边，随即温和的说：“我知道你不容易，老师这里有张银行卡，你拿着吧，将来等你学有所成报效社会的时候，我会替你骄傲。”

        李云舒一听就明白王老师是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间拒绝了王老师的好意。

        就在她要说话的时候，校长不知是从哪里走了过来，笑着对李云舒说：“小姑娘，回去吧。”

        “我收拾好行李马上就走，不会影响大家上课的。”李云舒疲惫至极，再次低下了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她水灵的杏眼。

        校长见李云舒会错了意，于是又强调一遍：“你不用走，学费的事情学校帮你处理，你现在要做的，是回|教室去安心学习。”

        李云舒瞬间瞪大了眼睛，呼吸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凝滞了。

        现场的王老师也差点没反应过来。

        隔壁医务室里，正嚼着炫迈口香糖的少年笑了笑。只见他斜坐在沙发上，高挺的鼻梁在暗线中汇成一道优美的弧度。不知不觉间，少年手中的酒精棉片被血液染成了深红。

        早就开始正式上课了，李云舒快速的跑回|教室。

        她轻轻的喊了声报告，进到课室后，拿出印有小皱菊图案的保温壶喝了几口水，擦了擦额发旁的汗珠。

        缓冲好后，她立刻进入了学习状态。

        下课铃响后，大家纷纷围到李云舒身旁，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任安容情绪激动的不得了，她拨开一堆人，神色难掩悲怆，直接扑到李云舒身上，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她的衣领：“舒舒，这节课不会就是你上的最后一节课了吧？你不要离开我们啊，我们想办法给你筹学费好不好？”

        曹怡在一旁温柔的说：“云舒，不管怎样都要想办法，毕竟学业是关系到一辈子的事情。”

        “对啊云舒，你有困难就说，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李云舒把三七分的刘海夹到耳后，看着这群为她操心的同学，心里感到很温暖。

        “谢谢你们，不过学费的事情学校说会帮我处理，校长让我回来认真上课就好。”

        任安容听后，高兴得手舞足蹈，撒欢着说：“太好了舒舒，你可以继续上学啦！”

        班长大人眯着眼琢磨了半天，最后在大家疑惑的目光下说道：“据我所知，我们学校并没有免除学生学费的先例，”他看了眼座位上的李云舒，补充道：“就算对学习成绩再好的学生也是。”

        她们所就读的云周一中，是当地有名的重点高中，有专业的师资力量和先进的教学方式，学费也并不便宜。

        任安容古灵精怪的凑上前，捏了捏李云舒的脸蛋子，问：“舒舒，你这是什么情况啊？”

        曹怡说：“说不定云舒是被哪个好心人资助了。”

        李云舒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一筹莫展的学费轻易就给学校这边摆平了？她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

        不一会儿就打响了上课铃，围在李云舒身边的同学都回到了座位上安静下来。

        趁老师没来，李云舒想看看窗外的绿意，医生说绿色植物对缓解视力疲劳有很大帮助。她向外看去，只见有个打扮得十分精致的女学生站在走廊外，手里拿着面包和牛奶，还提了一袋消毒用品，似乎是在等待谁回来一样。

        身后的任安容笑眯眯的用笔帽戳了戳李云舒后背，一脸坏笑：“舒舒，你猜走廊那个美女在等谁？”

        那人的确很美，校服外还不忘穿一件自己搭配的外套，脸上画着当代流行的纯欲妆。李云舒上次看她时，那个女生的眼睛还是湖水蓝，或许是为了妆容更加搭配的原因，这次她将美瞳换成了奶茶灰。

        李云舒没有上课铃打响后还讲小话的习惯，今天却出于好奇有些躁动：“等谁，她的男朋友？”

        任安容摇了摇头，表情十分不屑：“切！男朋友？他们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在等隔壁班的赵斯延。”

        她憨笑几下，贴近李云舒的后背小声说：“据我所知，那女的成天缠着赵斯延，人家都不爱搭理她。更何况现在赵斯延手受伤了，根本不可能再回来上课，估计她等到花落了都等不到人。”

        听到赵斯延这个名字时，李云舒感到自己对他并不熟悉，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印象。唯一对他建立的一点了解，都是在同学们茶余饭后讨论起他，说他有多帅，有多少女生暗恋他，他家里多有钱之类。

        李云舒或许是出于学霸的素养，回头问任安容：“手受伤了就可以不用回来上课吗？耽误了学习进度多不好啊。”

        任安容像看鹌鹑蛋似的看着李云舒：“我的宝贝，人家可是堂堂校董的儿子，学校唯恐他伤着碰着，有人听说他的手这回还见血了，巴不得把人往市医院送呢，哪还能让他回来像无事人一样上课啊。”

        医务室的门被推开，校长拉开治疗间的白色隔帘，打开窗户开口，放了些阳光进来，他顺手搬过一张椅子，面对着少年坐下。

        “斯延，能和伯伯说说看，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吗？”校长摘下眼镜，按了按太阳穴，这个动作似乎能让他好受很多。

        “我不敢有想法，这个家毕竟不是我说了算。”赵斯延的眼睛死死盯着平板屏幕，他在看自己剧本杀中抽到的人物角色。

        “太好了，我是杀手！”

        这个充满特殊意味的身份让赵斯延感到兴奋，他打了个响指，背对着校长转过了身去。

        半晌后，赵斯延回过头来，问了声：“那女生的事情解决了吗？”

        校长回答：“你放心吧，既然你答应帮她出这个学费，学校这边自然是无话可说的。”

        赵斯延又问：“没告诉她是我帮的吧？省得老子我坏又坏不彻底，传出去还以为我有多心善呢。”

        校长说：“没有。”

        他想了想，打算用这个女生的故事开导他：“你知道吗，李云舒这个同学学习向来刻苦，她出生的家庭并不富裕，但是人家并不妄自菲薄，刻苦又努力……”

        赵斯延不耐烦的“啧”了声，回应像是施舍似的：“别和我讲这些，老子包扎手时在她隔壁，单纯听她哭得可怜。”

        教师办公室与医务室仅有一墙之隔。

        他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女生的哭声竟然能让他如此难以忽略，那哭声让人听着觉得十分委屈，可是声音却又十足的清澈。

        后面听出是学费问题，赵斯延终于忍不住了，于是让校长替自己做了个好人，反正他赵斯延从来都不缺钱。

        “斯延，我和你父亲称兄道弟这么多年了，现在看他把好端端一个家搞成这样，我也于心不忍，以后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帮忙。”

        “谢谢伯伯，不过你也别觉得他可怜，这都是他自作自受，他活该。”赵斯延洋洋洒洒说这话时，丝毫不见心痛，好像全然不是在说自己的亲生父亲。

        校长看着眼前对任何事物都毫不在乎，甚至可以说是提不起兴趣的少年，轻轻的叹了口气。

        李云舒回到家后，她把学费的事情告诉了大人，全家人都很高兴。

        吴素怀揽过李云舒，轻轻的抱了抱她。她其实很愧疚，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身为母亲，却什么都让年纪小小的女儿一人承担，自己什么也帮不了。

        李云舒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笑着说：“妈妈，没有关系的，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你不用为我|操心。”

        晚饭时，吴素怀特地为李云舒下了两个煎蛋，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过了晚饭。

        今天是周六，李云舒选择回家里休息，顺便看看李逸的腿恢复得怎么样。

        李逸很听话的把裤脚卷起，把有伤疤的小腿露出来，笑着对李云舒说：“姐姐你看，我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李云舒欣慰的点了点头。

        李逸看着姐姐关怀自己的模样，心中就一阵愧疚：“姐姐，是我不好，害你差点就没学上了。”

        李云舒笑着摇摇头：“好啦小逸，姐姐现在不是还在继续上学吗，你不用内疚。你能告诉姐姐，为什么好端端的跑去和别人打架吗？”

        李逸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额头青筋直蹦，一张乖顺的脸瞬间显露恶色：“那群坏蛋说姐姐是个书呆子，将来没人要。”

        李云舒听后，笑着摸了摸李逸的脑袋，她看这小鬼已经初三了，还是这么冲动。虽然有点气，不过还是挺欣慰的。

        后面的事情李云舒没有在问，李逸也没有主动再提。他不敢告诉姐姐，那群男生还说了些什么。

        傍晚。

        想着李云舒的容颜，李逸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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