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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帝王的权术


“大王,不好了,菱阁出事了。”

        寝殿内姬襄刚脱下衣袍正要休憩,就见到通子慌里慌张地提着衣角,捧着信笺俨然来到了跟前。他信手拈来,拆开一看,复杂的神情变得凝重,微缩的瞳孔殷红泛泪,还来不及穿鞋就鱼贯而出。

        须臾。

        夜幕沉沉下他披着黑色的斗篷,率领着禁卫军驾马奔腾,冷风拂过他仓促的衣角,沉星错落在狭长的宫道,这一路黯淡且漫长。

        经过不眠不休的一夜,姬襄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菱阁。

        望着这座废弃已久的阁楼,许多记忆如泉水般涌现在脑海里,这是他请宋国机关大师梦千机所设计的魔方菱阁,其目的就是为了炼药,以便解除流经在荆周姬家身上的血咒蛊。

        为了这个目的,他秘密招募了许多术士监造这个地方,又将掖幽庭的奴隶关押在里面,可惜花费了整整数十年,在一次炼药过程中出现了状况,导致蛊物漫延,最后他不得不下令,将那些炼丹术士和奴隶统统都封死在了下面,任其自生自灭。

        随着时光的流逝,菱阁渐渐地也被废弃了。

        回想这一切的起因,感慨颇深的他伫立了许久,然后推开沉重的大门,稀薄的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厚厚的尘埃散落在他的肩头,他缓缓走至桌案旁,转动烛台,地上出现一个幽深狭隘的暗道。

        侍卫们纷纷拔出剑走下台阶,在前面开路,镇定的他也敛了敛衣角走下密室,每走七步,脚下的暗格联动着机关枢纽,内部的齿轮开始转动,接着前方的石壁上出现一个纵横交错的星罗棋盘。姬襄走上前转动盘面,将二十八星宿图案分别对调,开启四灵方位。

        左青龙右白虎,上朱雀下玄武,分别代表着围绕轴心格的四个密室。

        方位确定好,盘面旋转了几圈,这四个兽纹与盘面上端的紫微星刚好构成一个五芒星图案,随后菱阁底下的所有联动机关全部停止。

        姬襄命令所有的禁卫军挨个房间去寻找,过了许久,在密室的最底层有一间流淌着腥臭的血水,浓重的味道直冲鼻息。

        他见昏迷不醒的樊齐倒在一只庞然大物的旁边,浑身是血的奚牙横躺在墙角,而奕承,在一堆白骨旁蜷缩着身体,脸色憔悴,嘴唇泛白,微弱的呼吸如一盏晦暗不明的灯,风一吹即将幻灭。

        望着身负重伤的三人和这惨烈的场景,他已经脑补出各种画面,懊悔当年没有彻底将密室里的蛊虫全部消灭,才酿成此祸。

        于是将三人抬出密室后,他下令一把火焚毁菱阁。

        火势燃烧了整整一天,他们也从菱阁回到了宫中,心急如焚的他即刻宣御医为奕承把脉,在听到御医说未伤及心脉后,紧张的他才敢长舒一口气。

        侍奉在一旁的通子见大王守在床榻边,面色焦黄,几乎两天两夜都没有阖眼了,顿时心疼不已。“大王,你快去休息一会吧,这里有老奴在,四皇子一定没事的。”

        一脸疲倦的姬襄缓缓地站起身,锤了锤酸疼的腰,点点头,“嗯,这里就交给你了。”

        “诺。”通子连忙作揖,恭送大王离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奕承的身体逐渐痊愈,醒来后才知道是父王连夜快马加鞭,赶去菱阁救了他们,心底划过一股暖流,不胜感激。

        忽然屋外传来父王的内侍通子的声音,宣他在校场觐见。

        狐疑的他很不明白父王是有何事?还来不及思索,他便来到了空旷的校场,见父王正举着弓箭,眯起鹰眼,瞄准着百步之外的箭靶。

        姬襄轻轻地扫了他一眼,淡淡地开口,“伤好了?”

        他点点头,“嗯。”

        “此去奉州那边如何?”

        “回父王,儿臣谨记父王口谕,已经对鹿候旁敲侧击了,鹿候态度鲜明,不敢造次。”

        “那就好。”

        这招九梦下嫁,表面上拉拢虞氏,实则告诫鹿候,一举两得做得滴水不漏。踌躇满志的姬襄拉满弓弦,接连射出几支箭,全部中靶,最后一箭他突然对准了奕承的咽喉,吓得他茫然不知所措,赶紧低首作揖。心血来潮的他以君王姿态俯视着奕承,眼神森寒冰冷,嘴角划过一抹弧度,手臂往靶心的方向一挥,锋利的箭矢直直地落在了靶心的中央。

        僵在原地的奕承不敢抬头,墨眉深锁,还是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远处的箭靶,不知父王的用意何为?

        接着,姬襄自顾自地将弓箭放置在兵器架上,又不动声色地抽出一柄长剑,反复看了又看,明亮的剑锋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芒。他旋即舞了一段精彩的剑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削铁如泥的利剑在他的手腕游刃有余,时快时慢,不禁让人眼花缭乱。

        一段舞罢。

        奕承从侍卫的手中接过汗巾,递了上去,汗流浃背的姬襄擦了擦,发出幽幽地叹息,“老了,真是老了,真是可惜了这把好剑呐!”年轻的时候还能舞个三段,如今舞了一段他就满头大汗了,无奈的他放下剑柄,连连咳嗽了几声。

        奕承连忙扶住他,十分担忧,“父王,没事吧?”

        他摇摇头没事。

        “那父王今日宣儿臣来此,是?”

        满面春风的姬襄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分,这时奕承才注意父王的鬓角也在不知不觉中添了些许银发。“也无大事,就是近日,父王越觉得有些疲倦,想和你多说说话。”

        “父王若是累了,朝廷之事可暂且放一放”

        不等他说完,姬襄就连连摆手,“朝廷之事,不是说放就放的,很多时候都是事来找你。”

        话音刚落,沉着谨慎的他才意识刚才言语的冒失,赶紧作揖道,“儿臣僭越了。”

        他倒不在意,目光却深深地盯着眼前这个毕恭毕敬的儿子,想着前阵子半路截杀的杀手,还有京都复杂的局势,他的心底滋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奕承,你可还记得风神节之事吗?”

        风神节?一提及这三个字,悔恨与愧疚写满了奕承的脸。

        “十年的时间,你在上林,想通了白将军究竟为何而死?”

        是啊!白将军究竟为何而死?如果年少的自己能再聪明些,再谨慎些,白将军也不会因为保自己,而承担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了。

        姬襄冷冷一笑,“他是被冤枉的。”

        僵住的他不可思议地盯着父王,“父王,你……你知道了?白将军是被冤枉的?那为何要杀了他?”

        “他若不死,难道父王让你死嘛?”他理了理宽大的衣袖,慢条斯理地走在前面,“风神节之事,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后果,你就是寡人的底牌。”

        “可”

        “你想说,难道一定要牺牲白将军嘛?承儿呀,父王知道你愧对白家,但你要明白,驭下之术犹如棋局。太子的背后是整个虞氏一族,他们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动一发而伤全身,当年父王只能牺牲白顶天,来护你周全。”

        徒然无力的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儿臣明白。父王当年软禁我,送我去上林做质子,也是为了脱离虞氏的控制与陷害。”

        “你明白就好,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

        他低首苦笑一下,淡淡的隐忍中夹杂着些许辛酸与不屑。这么多年,他不知道是该庆幸呢?还是不幸呢?庆幸身为质子没有首当其冲,还有父王深沉的爱。

        不幸的是生于帝王家,却无法主宰命运!

        “承儿呐,父王老了,身体也不知道撑到何时,很多人都在盯着父王的这个位子父王知道你也有想保护的人,但这是一个残酷的时代,唯有强者才有资格说保护,输者如过江之鲫,都会湮没于滚滚的长河中了。”

        “父王,我”他一时不知所措。

        语重心长的姬襄摆摆手,“你不必现在答复。回去吧,这段时间你好好想想。”

        望着跟前已经垂暮的父王,纠结的他低着头,“诺。”

        刚走出宫门,卫寿就已经在宫外等候多时了,“四哥——”

        神色恍惚的他愣怔了片刻,“你怎么来了?”

        “听说四哥受伤了,不知道严重不严重?卫寿就过来看看,谁知四哥被父王叫了去,卫寿只能在此等候了。”

        嗯?他深沉地一瞥,淡淡地打量了卫寿一番,总觉得他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你怎知我受伤了?”

        目光呆滞的卫寿咽了咽口水,露出一个可爱不失尴尬的微笑,“我也是听宫里的奴才说的。”

        “哦?”

        他小心翼翼地瞅着四哥平静而复杂的神色,赶紧话题一转,嘟囔了几句,“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刺杀四哥?真是不要命了!一定是那虞幕老贼。”

        走在前面的奕承停滞脚步,炙热的眼神紧盯着他,“你都是从哪听来的?”

        “还用听说嘛?此次虞幕归京,不就是为了虞修之死,来找四哥算账的嘛,我看这次刺杀四哥的就是他派的。”

        话罢,缄默不语的奕承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弟弟,自己受伤的事,明明父王已经严令封锁消息,他是如何得知的?就连刺杀自己的幕后黑手,他竟猜的是虞幕!

        看来,卫寿终究还是变了!

        “四哥?”卫寿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就呼唤了几声。

        他才敛了敛神,“哦,天也不早了,回去吧。”

        “哦。”卫寿失落地点点头。

        回到楚王府,樊齐与奚牙听说公子回来了,就连忙站在门庭外迎接,奕承见两人都平安无事,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都别站着了,进去说吧。”

        “诺。”

        三个人走进屋内围着案几,一边喝茶,一边开始复盘那日被追杀之事。这时心细如麻的樊齐惊奇地发现公子随身携带的银刺不见了,“公子,你的匕首呢?”

        “丢了。”

        “丢了?怎么丢的?银刺乃玄铁所制,可破巫术,可斩妖人。”

        他轻轻地叹了叹,开始娓娓道来,“那日,我被五个奇怪的人合力围杀,他们全身都纹着刺青,一个手持长棍弯刀,一个腕戴青鸟暗器,还有一个拿着金乌状的齿轮,最后是一个瘸子和一个哑巴,我和他们打斗时,弄丢的。”

        眉头紧锁的奚牙沉思了一番后,缓缓开口,“难道是鬼方六士?”

        “先生是说他们,是?”

        “不瞒公子,在下曾经周游列国,刚好去过鬼方。鬼方是偏安九州一隅的落后小国,不与中原往来,那里的人们崇尚杀戮,尤其喜欢在素面全身纹有代表部落图腾的饕餮,这帮人常以杀人为乐,只要出价者高,就会为谁卖命。”

        “还有这帮人?!”

        惶恐不安的奚牙不敢深思,“可见这背后,是有人想要公子的命呐!”

        心领神会的奕承也明白这是一个阴谋,至于幕后黑手是谁?一切不言而喻。为何早不行动,晚不行动,非要等到九梦下嫁后,在归京途中,再借鬼方之手,来夺我的性命?

        一则,九梦可顺利出嫁,联姻鹿候;二则,归京途中截杀,不亦留下把柄。

        幕后黑手正如卫寿推测的那样,就是虞幕!

        怪不得父王对于我被截杀之事,只字未提,格外的漠不关心,想必也知道是虞幕暗中所为,但苦于没有证据,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先生,方才说的鬼方六士,可我只见到五个人呐。”

        接着奚牙又继续道,“那第六个,人称长须怪人,此人性情古怪,奸猾毒辣,他有一条金丝编织的巫灵索,可锁世间巫术之人,一旦被捆住,就无法施展巫术。”

        如此稀奇的宝物,倒让旁边的樊齐想起了一件事,“先生,可还记得我们刚出京都时,有一个神秘人。”

        疑惑不解的奕承不禁问道,“什么神秘人?”

        奚牙连忙答道,“那日我和樊齐去寻找公子,刚出京都,就收到一个神秘人的信笺,正是在它的指示下才找到公子的,不知此人是敌是友。”

        “竟有这回事,怪不得我在菱阁时,就纳闷你们为何这么快找到我?看来京都的形势越来越复杂了。”

        渐渐地,三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中。

        这时卷耳听说奕承从宫里回来了,就迫不及待地想第一时间跑到他的面前,“奕承,我听说——”刚走进屋,就看到奚牙与樊齐都在,满脸羞红的她尴尬地僵在了原地。

        一旁的奚牙秒懂,与樊齐对视了一眼,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四目相对的两人,她见外人都离开后,滚烫的泪水再也绷不住了,如珍珠般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慌乱如麻的他一时不知怎么安慰,“你这怎么哭了?”

        她走上前,边抽泣,边捶打着他的胸膛,“都怪你,你知不知道担心死我了?”

        “我这不好好的嘛,回来了。”他的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一脸宠溺地将她拥入怀里紧紧地搂着,“好了,别哭了,乖。”

        难过的她熨帖在怀里吸了吸鼻子,呜咽了几声。

        见她一直哭不停,他就赶紧转移了话题,“你之前不是说,想吃京都西市的那家糕点嘛?现在我回来了,我们去吃,好不好?”

        一说起吃,卷耳立马止住了眼泪。

        望着她梨花带雨,粉嫩嫩的小模样,奕承莫名觉得好笑,“走吧,我的小娘子。”

        “哼,谁是你家小娘子。”她敛了敛方才的愁容,傲娇地将脸撇向一边。

        “好好好,不是小娘子,那王妃大人可否赏个脸,跟在下一起去西市呢?”他立马弯腰,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看着他卑躬屈膝的样子,她立马喜笑颜开,“那好吧,我就勉强答应吧。”

        于是两个人手牵着手来到了西市,谁知糕点铺已经关门了,这时天色又暗了下来,他们只好慢悠悠地往回走。

        走着走着,前方的小摊子正吆喝着卖馄饨,饥肠辘辘的她闻到香味后就拉扯着他,“前面有吃的,我们去看看。”

        摊主一看两人的穿着非富即贵,就连忙推销,“两位,要不来点,我家祖上都是卖馄饨的,在这一片很有名,不好吃不要钱。”

        “那,来两碗。”

        “好勒~”

        于是两人寻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奕承环顾周围,坐着的都是普通百姓,他们有的丰衣足食,有的相敬如宾,有的儿孙绕膝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普通百姓,和他们并无差别。

        “两位,您的馄饨来嘞~”不一会儿,摊主端上两碗热腾腾的馄饨,薄薄的皮里包裹着一团馅就像一个个金元宝,如数家珍。

        奕承舀了一勺,浓郁的汤汁清甜可口带着葱花的清香,软而不腻的馄饨入口即化,或许是吃惯了王宫里的美味珍馐,一碗寻常百姓家的馄饨倒让他分外惊艳。“卷耳,你尝尝我这碗,特别香。”

        纳闷的她很是不解,“不都是一锅煮的嘛,有啥不同?”

        “你不懂,反正我这碗特别香,你尝一下。”他舀起勺子正要喂她,她细细尝了一口,没觉得有啥不一样的呢?

        “香吧?”

        “嗯!”

        “什么表情呀?”也太敷衍了吧!他眉眼轻扬一脸宠溺地望着她,笑靥如花的她唇颊噙起一个浑圆的梨涡,“喜欢的表情啊!”

        两人相视而笑,吃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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