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谁动了我的弦？

翌日，原本晴朗的天空竟飘来了几朵如墨渲染的云朵，黑压压的一片，须臾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乐姜坐在长长的回廊里，眺目远望，旁边摆放着一盘通红晶亮的樱桃，她捏起一颗放在嘴边，饶有兴味地品尝着。

        忽然盘中可爱的樱桃，被一只洁白的手捏了去，她诧异地回眸，“你怎么来了？”

        “仙居苑的樱桃果然好吃。”奕承面色恣意，悠扬地细嚼着。

        她眉眼如丝，颇有几分傲然，“你来，肯定没好事。”

        “公主真是健忘啊！上次联姻之事，我可出了不少力呢。”

        “哦？”她缓缓站起身，摒退了旁边的奴婢。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环绕一周，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脸，“你是来要赏的？”

        “赏？还不需要。”

        “那是为何？”

        “我过来，不过就是顺道，再顺便提醒公主，最近碧云苑里可跑来了一只小野猫。”

        小野猫？她纤细的眉头微皱，漆黑的瞳孔精芒一现，“是谁？”

        奕承薄唇挽出一抹揶揄，目光转向了别处，缄默不语地望着檐角垂落的雨珠，神色一改往日的散漫不羁，冷峻中带有几分疑惑。“他不过就是一个千乘小国的世子，在这个时代，终会沦为别人博弈的一枚棋子。乐姜，我真的想不明白你是看中他什么？”

        她掩袖嗔笑，没想到这个问题会从公子奕承的口中说出。

        “很好笑吗？”

        她捏来一颗樱桃放入红唇中，“公子奕承，你这是嫉妒吗？”

        嫉妒？他转身，手臂一伸搂住了她的腰肢，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声音低沉如弦。“我嫉妒他什么？嗯？”他慢慢低下头，试图想要噙住她口中的樱桃。

        乐姜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嫉妒他的才华、他的儒雅、他的彬彬有礼，最重要他有我上林乐姜的喜爱。”

        他不留痕迹地松开几分，唇角划出优美的弧线。“我公子奕承什么女人得不到，需要嫉妒？！”

        “那不然呢？”

        “我只是替你感到悲哀而已，与纪南联姻之事，他为你做过什么？除了在碧云苑里吹笛，还是吹笛，他可有想过你的今后会如何？”

        乐姜气急败坏地甩着衣袖，“我不许你说他。”

        “乐姜，在我面前，就收起你那一套楚楚可怜的假把式，骗骗你的哥哥们倒还行，但在我面前，就不必了，我知道你不甘心做任人摆布的棋子。”

        乐姜站在原地，愣愣地盯着他，他居然将她看透了。

        奕承勾唇浅笑，便拂袖离去了。

        响午时分，几朵乌云散去，碧色如洗的天空又放射出万丈光芒。

        在雨水的洗刷下碧云苑更加青翠欲滴，这时在竹间的空地上，赢霄一袭白衣，盘坐其间，手指纤细如葱，如痴如醉地弹奏着古朴的琴弦，美妙的琴声空旷悠长，如一条自山涧缓缓而下的溪流，静静地流淌着，清幽而美好。

        乐姜慢慢走近，凝望着这个温润如玉的端雅公子，记忆不由得回到了从前，那时他是身份高贵的申国世子，由于国家常年与邻国战争不断，他的父亲申庄公为了换取上林国的信任与支持，便将他留在此作为质子，这一待便是十年。

        而自己与他，也就相识了十年。

        十年的囚笼生活，他寄情于山水竹林，不谙世事，外界的一切于他而言，皆是过眼云烟。

        恍然之际，赢霄按住跳动的琴弦，缓缓揭开眼睫，脸上露出温润的笑容。“乐姜，你来了？”

        她轻轻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熟悉的琴，“这是”

        “没错，就是你的七弦琴。”他温柔地轻抚着琴身，“我看它闲置很久了，不知道琴音变了没有，今天就索性试试，看来这琴音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变。”

        乐姜接过琴，略有所思地抚摸着，嘴角嚅嗫着，“琴音未改，人心已变。”有一瞬间，她倒是怀念起小时候那个天真无邪的自己了。

        赢霄见她神色哀伤，“你你还在为远嫁纪南之事，烦恼？”前阵子他也听说林献公要将她远嫁纪南国之事，当时的他惴惴不安，眼见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要嫁于他人，自己又无力改变什么，内心很自惭形秽。

        她冷冷地不屑道，“父王见纪南国大王子品性失德，早已打消了联姻的想法。”

        “那就好。”

        “听说你新收了一个学生？”

        他一脸笑意，“你说的是卷耳吧这个丫头，虽然资质差了点，好在比较努力。”

        乐姜认识他那么多年，很少见他满脸宠溺的样子，不禁又想起公子奕承的话：碧云苑里跑来了一只小野猫。顿时她的内心犹如野火燎原，燥燥不安，又强装出一团和气的模样，“看来这个叫卷耳的丫头，甚得世子的心啊！想必她一定是长相貌美，聪明伶俐？”

        “并非是，不过她确实是个可人儿”

        嘭——

        她手中的七弦琴悄然滑落，几根琴弦瞬间绷断，她脸色铁青，忍无可忍，“看来世子的笛声已是天下无双，也不需要这把七弦琴来琴瑟和鸣了。”话罢，她忿然离去。

        “乐姜”赢霄不明就里，回眸望了望那把断了弦的琴。

        说来也怪，自从那天乐姜离开碧云苑后，老天爷就病恹恹的，接连几天都是阴雨绵绵，不禁令人心生抑郁。屋内，赢霄端坐着，静静地抚摸着案上的琴，断弦还未接上，耳畔却不停地回响着那日乐姜决绝的话语，‘看来世子的笛声已是天下无双，也不需要这把七弦琴来琴瑟和鸣了。’

        记忆就好像回到了以前，青郁葱葱的竹林内，少年吹笛，少女抚琴，那珠联璧合的画面堪称神仙眷侣，无不令人心驰神往。

        但如今，两人还能回的去吗？

        他不由得在心底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琴弦已断，两人的心弦是否能接上呢？

        “老师老师，大王子夸我了。”由于外面的雨势太大，卷耳还未来得及收伞，就浪踉跄跄地跑了进来，但看到面色惆怅的赢霄，不由得好奇。“老师，你怎么啦？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他平静如水，轻轻摇摇头。

        她见他的案前横放着一把琴，“这弦怎么断了？”她伸手想要触碰下，却被他冷冽地喝止住，“别碰。”

        卷耳立即缩了缩手，“老师”

        “对不起，卷耳，今天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深深地闭上了眼。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留点空间让他好好静一静吧。“嗯，那我先走了。”她走了几步又折回，露出一个笑脸，“老师，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他轻轻点头。

        过了半会，她捏着一把雨伞，游走在回廊里，刚到一个拐角就听到两个宫女细细碎碎地交谈着。

        “你最近发现了吗？奕承公子和咱们的乐姜公主走得可近了。”

        “不是吧，公主不是和赢霄世子是一对吗？”

        “赢霄世子那是过去时了，奕承公子才是现在时，说不定将来会成为上林的女婿呢。”那名宫女激动地双手捧着脸。

        “真的假的？”

        “我骗你作甚？”

        听到此，卷耳的心中大概明白了老师为何惆怅不已，“公子奕承。”

        雨珠如线，在天空与大地间织就出一袭华丽细腻的雨幕，奕承手擎一把伞，立在雨幕中，神采飞扬。“听人说你找我？怎么啦？有何事？”

        她并未回答，而是擎着雨伞继续在青石道上游走着，思量许久，才缓缓开口。“前些天，老师新谱了一首曲子，说要用琴弹奏，可是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一提及世子赢霄，他就莫名地不爽，“他世子赢霄的琴和我有何关系？”

        她转身直直地盯着他，“那是老师心心念念的琴，陪伴他很久了，丢了，他很伤心。琴，是你拿的吗？”

        “你就为了这事找我？既然你都这样问我，想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需要解释什么？”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人又不是琴，不是说还就能还的，再说适不适合，他难道不知道吗？”

        “那琴本来就是他的，你这样横刀夺爱，真是恬不知耻。”她撇过头，不屑于他。

        “是吗？你说得这么正气凛然，也只能说明你根本不懂情。”

        “我”

        “如果真是他的，任我公子奕承使出浑身解数，也是求不得的。”过了许久，他深深叹出一口气，“是乐姜自己的选择，她可不是世子赢霄手中的一把琴，她想和谁在一起，便和谁在一起。倒是你，你又以何等身份，替他来质问我？”

        “我”

        “嗯？”奕承目光锐利，步步紧逼，将她逼仄在假山的石壁侧，惴惴不安的她手中的伞莫名地滑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难道你不明白吗？”瞬间，他的眼眸含情脉脉，温柔似水；声音轻柔如风，慵懒缱绻，好似一腔热枕即将喷薄而出。

        “明明白什么？”卷耳被他这突如其来强烈的压迫感和温柔气息包裹着，搅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敲了敲她的头，“笨蛋。”

        “干嘛骂我？”她气得直跺脚。

        这时雨势越来越大，她见伞下的他眼睛分外通红，如盛开在九幽之下的红莲，猩红炽烈。疑惑的她眨了眨眼，想要伸手去触摸，去探究他那双眸子下隐藏的究竟是什么？谁知暴雨如注，噼里啪啦地全都砸在了她的脸上。

        “哎呀，我先走了。”她推开了他，双手放在额头，冒着暴雨，飞快地逃离了此处。

        他本想要喊住她，却不料已经消失在了眼前，他无奈幽幽地轻叹，“是你动了我的弦，还问我琴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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