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海棠树下

午膳时分。

        凉薄的微风溜进屋内，飘逸如墨的发丝在风中飞舞，闲适的奕承慵懒地倚在榻边，把玩着一块精美的玉器，反复思量着。

        奴才们将菜肴陆陆续续地放置桌案，忽然跑来一名奴才，“不好了，四皇子，六皇子他肚子疼的厉害。”

        “什么？”

        他立即放下玉器，急促地赶到卫寿的住处，见几名御医正在把脉，“这是怎么回事？”

        “回四皇子，六皇子应该是吃坏了肚子，吃点药就没事了。”

        吃坏了肚子？

        待御医走后，脸色深沉的奕承给樊齐一个眼神，他连忙从衣袖内拿出一根银针，在卫寿的饭菜里试了试，浅色的银针瞬间变成了黑色，“公子，你看”

        “果然，他们等不了。”目光阴鸷的奕承压住心底的愤怒，攥紧了拳头。

        “那要禀告王上吗？”

        他摆摆手，叹息一声，“连御医都说是吃坏了肚子，没有真凭实据的事，谁会认？”

        “可六皇子”

        “都怪我，是我没有好好地保护他。”望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卫寿，他低下头，不禁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樊齐开口安慰道，“公子，你别这样。”

        他轻轻地抚摸着卫寿苍白的脸颊，如今母妃不在了，卫寿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决不允许！

        可一想到以后，他的心底就像压了一块巨石，不知如何才能护他一世平安？

        “樊齐，我出去走走，你不必跟着我。”

        “诺。”

        慢慢地，沉思的他不知不觉来到了玉棠园，抬眸望去，漫天绯红的海棠花沁人心脾，一扫胸中的沉闷郁气。

        似乎在这里，他才真正感受到轻松，闲适，静雅。

        突然自己的背上不知被什么袭到？

        “你也是来赏花的吗？”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宁静祥和。

        他回眸一望，那个穿着葱色衣衫的女孩绾着双髻，脚戴银铃，正坐在海棠树上对着自己甜甜一笑。

        “是你。”

        她笑靥如花，带有几分悠扬，轻盈地从树上纵身一跃，折了一枝海棠花，“给。”

        他并未接过海棠花，倒是仔细地打量起她，“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负责打理这园子的。”

        “哦。”

        只要看到她那一双绿色瞳孔，那些可怕的记忆就滚滚而来，于是他扭头，走到一处海棠树下，双手交叉脑后，倚靠在树干上，目光注视着远方。

        月如戈见他半天不说话，便凑近了几分，“你怎么啦？好像看起来不开心？”

        “与你无关。”

        面对冷言冷语的他，她没有生气，“上次的事，谢谢你。”要不是他的出现，恐怕自己已经沦为虞修的玩物了。

        “不必谢我。”

        一丝温暖划过她的心底，可当他说出下一句时，她犹如坠入冰窟。

        “荆周姬家的奴，还轮不到他虞修来调教。”

        月如戈低垂着脸，看不清神色，沉寂了半天后，奕承缓缓转眸，见她微长浓密的睫毛粘着零星水珠的光泽，他的心颤动几下，不禁犹怜，“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

        “上次的伤好了吗？”

        “嗯。”

        他试图打破此时的尴尬，“那你叫什么？”

        “我叫月如戈。”

        月如戈？他呢喃着这三个字，又连忙介绍自己，“奕承，荆周奕承。”

        “我知道。”

        “你知道？”

        她低首浅笑，羞涩地点点头，“上次你救我时，我听他们喊你公子奕承，所以我知道。”他是荆周姬家的四皇子，公子奕承。

        “那这个园子都是你在打理？”他环顾整个玉棠园绯红如海，美如画卷，煞是好看。

        “是啊！”她灿烂一笑，“如果你有烦恼了，可以来这里，这里的风会把你的烦恼吹走的。”

        他唇角划过一抹不羁笑意，“烦恼的是人，风怎能解忧呢？就好比我想要强大，可我无法做到，这正是我所烦恼的。”

        “强大？”

        “没错，只有强大了，才会有人敬你、畏你、怕你。”

        “可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

        顿时他失落的眼神漆黑如礁石，一片黯然。

        见此，她赶紧笑了笑，“好了，别皱着眉头了，我给你变个戏法。”话罢，她将一枚铜钱放进手心，然后握住手掌，“来，你给它吹口仙气。”

        半信半疑的他星眸眯成一条缝，瞅了瞅她，但还是按着她说的去做，在她的掌心吹了一口气。

        “看好了。”只见她的手臂在他的眼前晃动了一圈，再伸出手来，掌心空无一物。

        “钱呢？”

        “别着急，在这。”只见她的手在他的眼前晃悠一圈后，指间便出现了那枚铜钱。

        倏尔，不知为何他恼羞成怒，将她一把推开，怒斥道，“你好大胆子，在荆周王宫也敢使用巫术。”她连忙反驳，“我没有，这不是巫术，是戏法。”

        “戏法？你休要骗人。”

        “我骗你做甚？”

        “那你你说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因为我把它藏在这里了。”只见她把铜钱夹在两指的指缝间，伸开手掌，看起来掌心什么也没有。

        奕承恍然大悟，不免为刚才的小误会而感到内疚，“对不起。”

        她微微一笑，没关系。

        见她不以为意，黯然神伤的他澄澈的双眸投向了远处的天空，嚅嗫着，“从前的我，人人敬我畏我怕我，可母亲去世后，我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父亲就把我赶到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兵荒马乱，朝不保夕在那的两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怨恨他，可他又是我最敬爱的父亲。”这两年间，他犹如坠入了无间地狱，心底一直饱受煎熬与摧残。

        月如戈望着他徒然无力的神情，不免好奇，“是什么错？”能让一位父亲把儿子赶走？

        他深深地盯着她那双澄亮如碧玉的眸子，思绪恍惚回到了从前，西柔夫人也有一双绿色眸子，而她是父王最宠爱的女人，那一晚，他趴在窗边看到父王将母妃推下虿盆，言语中谈及到西柔夫人，当时的他发了疯似的，撞进了西柔夫人所在的宫殿，刺死了她。

        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便将他与卫寿赶去了边塞。

        “没什么，都过去了。”奈何他话锋一转，“说说你吧，你的眼睛为何与常人不同？”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很好奇。

        “我我天生异瞳，就是个普通宫女。”

        “普通宫女？”

        “嗯。”

        “普通宫女的脚上会一直戴着铃铛？”他灼热的眼眸势要将她深深看透，她敛了敛神色，灵动的眼眸流光闪烁，“嗯我你看，起风了！”忽然她站起身，指着漫天飘落的海棠花轻悠飞飏，菲薄的唇角如夏花轻柔地绽开。

        奕承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海棠花如火如荼；

        而她，灿烂如霞。

        直到多年以后，再回忆这段青涩而朦胧的岁月，他依稀记得那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女孩犹如花间仙子，轻盈地撞入了他的世界。

        他与她的纠缠，注定成殇！

        这时躲在远处的赤月刚好看到这一幕，僵住的她目光阴沉，望着海棠树下悠闲恣意的翩翩少年，身边立着一个聘婷少女，两人谈笑风生！

        不知为何，她的心就像被突如其来的冷水浇灌似的，带着怅然若失的情愫。

        她努力地压抑住心底的嫉妒，不以为意地开口，“银儿，你去查一下那丫头的底细。”

        “诺。”

        不久后，银儿回到栖霞宫，把探知到的消息禀告了公主。

        听罢后，赤月清丽的脸如寒露骤降，凝成一层银白色的霜，怒气冲冲地来到了掖幽庭，这里关押着的大多数是巫咸国的女子，还有掠夺来的奴隶。

        “叫你偷懒，看我不打死你。”一个目露凶光的老嬷嬷拿着鞭子，正狠狠地抽打着月如戈，委屈的她噙着眼泪蜷缩在角落里，“嬷嬷，求求你别打了”

        “哼，你这个臭丫头”

        “住手——”银儿抓住老嬷嬷的手臂，高喊道，“赤月公主驾到，还不赶快拜见。”

        眼疾手快的老嬷嬷立刻跪下，“老奴参见公主。”

        “起来吧。”矜贵娇艳的赤月目光扫视一番，径直地走到月如戈的跟前，手指轻勾起她的下巴，“你就是玉棠园里的那个丫头？”

        玉棠园？公主怎么会知道的？

        “看着，长得倒是楚楚可怜，我见犹怜呢。”赤月仔细地端详了她的脸，清秀水灵，长大后必然是一代美人艳绝天下，可一想到那日她与四皇兄在海棠树下相视而笑，举止亲昵，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烈焰毒火。

        啪——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彻云霄，月如戈白皙的脸上落下了一个暗红色的掌印。

        赤月冷哼一声，“你这贱奴，觉得委屈了？收起你那可怜兮兮的眼神都说巫咸的女人不安分，果然，你小小年纪就会一些下作之事。”

        “我没有。”月如戈实在不明白她到底哪里得罪公主了？

        “没有？你不过就是掖幽庭出身的贱奴，是我荆周姬家世世代代的玩物，还敢妄想攀附王室，真是恬不知耻。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不许踏入玉棠园。”她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我是公主，你是贱奴。”

        贱奴？

        晶莹的泪花在微睁的瞳孔里打转，月如戈隐忍着自出生以来所受的轻蔑，辛酸，委屈与难过，她不甘心，“贱奴？”

        赤月面带讥讽，不屑地冷笑。

        她捂着脸上热辣辣的掌印，扬起下颌，“公主高贵如明月，如戈卑微如尘，但明月的光芒也会被星辰所吞噬的。”

        “放肆——”

        赤月凌厉的眼神一瞟，老嬷嬷心领神会后，抽起鞭子狠狠地打，“你这个臭丫头，叫你犟嘴，看我不好好地教训你！”

        啊——

        得意的赤月望着浑身是伤的月如戈，心底莫名的开心，一个贱奴还想亲近皇子，还是她的四皇兄，休想！

        半饷公主走后，老嬷嬷又加重了几鞭，全身鞭痕累累的月如戈倔强地，努力地不让眼泪落下来，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贱奴？

        这个身份真的会烙上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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