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龙魄

“原来如此。”良久，无砚点点头，“难怪我寻遍山川四海无果。”

        对上叶殊附和的眼神，他冷淡的表情中多了一些深色：“倒是这回绝处逢生，因祸得福，遇见你了。”

        叶殊假装听不出这话里的防备和怀疑，积极道：“要不你再歇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你头上和胸口一样，我还留着针，再过一个时辰你觉得无恙了，就可以取下来了。”

        无砚本不欲就这样放过她，但想象了一下自己头上也插着针的蠢样，便闭了嘴，半卧到石边闭目养神了。

        叶殊舒了老大一口气。

        既然对方知道灵梦门，还千方百计寻过，那这巧合再是蹊跷，对方也暂不会要她性命了。

        谁会把自己的救命稻草杀了呢。

        这么沉寂寂地过了一个时辰，叶殊见他脸色还好，就凑上去主动帮他取了针。

        无砚眼睁睁看着她将一把银针陆续藏进袖口，腰间，发间，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就不怕扎了自己？”

        叶殊不在意道：“跟我师父学的老毛病了，不是没被扎过，习惯了。灵梦门人难寻，‘心魔之症’的人也不好找，万一遇上了，这样随身携带着，就不会耽误时机了。”

        无砚听着这话的言外之意，挑了挑眉：“你们也会主动寻找‘心魔之症’的人？”

        “会啊。”叶殊点点头，“总要实操嘛，纸上谈兵肯定不行。”

        “你医过多少人？”

        “算上和师父学习的时光，总共二三十个？”

        无砚有些诧异。

        以现在世人对“心魔之症”的态度，能找寻到这么多可供医治的对象，属实不少了。

        他微微沉吟：“这么多人里面，可有完全治愈的人？”

        叶殊顿了顿，抬眼。

        “……没有。”

        无砚垂下了眼眸。

        叶殊轻轻道：“所谓‘心魔’并不是真的病，‘心魔’的‘魔’是真实存在的，它寄宿于人的精神和灵魂裂隙中，以宿主的极端情绪为养料，滋生阴暗，壮大自身，它们本身无意志，无思想，却能操纵人的心神。先人师祖探索多年，发现这‘魔’用任何方法都无法杀灭，不过门内秘史有记载，曾有过靠自身摆脱‘魔’控制的先例，只是大概我和师父都没学到那份能耐吧，所医之人最好也不过延长了发作时间，并未有痊愈者。”

        无砚没有回应，静止的神态像是陷入了沉思，叶殊等了一会儿没再等到他发问，便识相地结束了话题。

        “魔”虽然是实际存在的，却没有思想没有情绪，得这种病症的人，多半还是自己经历过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或者陷入了什么不可自拔的执念，总之，多半都是对方的痛脚，不好随意试探。

        “我去外面看一看。”此时天还没黑，为了避免尴尬，叶殊主动出去探查情况。

        无砚昏迷的几天里她也会每天出去探查，当然不敢走的太远，幽雾森林说是森林，其实本质上是一块“异域”，它是大陆上所有异种魔兽的起源地，世人对其它的探索还比较浅表，其中充满未知和变数。

        就这两天里，叶殊就发现过各种奇奇怪怪的事物，不知名动物的骸骨，发光的疑似会致幻的菌群，烟斗一样会吸食雾障又吐出烟圈的奇怪植物，她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个地方明明危险，师兄却总是喜欢有事没事进来冒险了，舍得性命的话，这种地方应该不缺大机遇吧？很适合他那种疯子。

        今天光线不错，虽然还是一贯的大雾弥漫，但是穿透进来的阳光显然更充足了些，她抬眼望向看不到尽头的天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空气的流动有些异常，耳边时不时传来微弱的空气撞击声。

        然而她很快发现那并不是错觉，破空之声越来越大，浓雾之中忽然凝出一道黑压压的身影。

        叶殊来不及反应，那黑影便嗖地向下压来，掀起一道狂风巨浪，她人瞬间被气浪扇飞，摔回三米远。

        “靠，什么玩意儿……”她咳的胸口生疼，感觉被什么巨型玩意儿扇了老大一巴掌，可是回神过来黑影已经不见了，她什么都没看见。

        挣扎起身时，身后扶过来一只手臂，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提了起来，又放下。

        叶殊回头，看见无砚，此时他已经穿戴整齐，目光也看向黑影出现又消失的方向。

        “是飞禽。”他说。

        叶殊“嘶”了一口气：“这得是多大的飞禽，刚才我看到的只是它挥了我一翅膀吧？”

        “应该只是掠过此处，离我们还远，若当真翅膀挥到，这山洞都该塌了。”

        叶殊突然觉得，双头碧尾蛇真是个小可爱。

        “有点不太对劲。”无砚突然说。

        叶殊正想问，脚底忽然传来震动，她大惊失色：“地震了？”

        话音才落，侧后方突然传来巨兽咆哮声和巨木倒塌声，一头小山似的灰色巨兽遥遥出现在浓雾里。

        “是猎犀。”无砚忽然整个拦起叶殊，脚下轻点，瞬时接连越过几个树梢。

        与此同时，那巨兽终于冲破浓雾现出完整的形状，长相很像犀牛，但浑身如批硬甲，油光锃亮，头上一连排三个犀角从小到大，一甩脑袋顶上一棵树，树干便摧枯拉巧般地裂开，倒塌。

        而刚才侥幸在不明飞禽翅膀下幸存下来山洞，此时已经夷为平地，要不是无砚躲闪的快，叶殊和他埋尸身的步骤都省了。

        “啊！它过来了！快跑！”

        无砚不需要她提醒，整个人灵气蕴满全身，在尘雾中左突右闪，那山一般的猎犀跟在后面追来，明明还有好远的距离，但被它瞬间撞得天崩地裂的古木和飞溅的泥土石块就迫地他们两人狼狈不堪。

        庞大的猎犀一路撞毁无数林木，灰白的雾气被它的气息搅得混乱又沸腾，天地之间的气流涌动，大地震颤，猎犀咆哮出声，可这声刚刚入耳，耳中只剩一片嗡鸣。

        叶殊依稀感觉到无砚对她说了什么，但她耳中一时什么也听不见，下一刻，风云变色，光景变化，叶殊只觉视线一阵一阵眩晕，再回神，只觉被一股霸道的气流掀飞，人从半空中延着抛物线快速向下坠落。

        她还没想明白为什么突然到了半空中，眼看就要摔死了，只觉得身边有一股灵力气场将她托了一托，延迟数秒，好不容易缓下危险的速度来，下一刻灵场消失，她被自己惯性带倒，一头摔进冰冷的湖水里。

        叶殊控制不住喝了两口水，四肢扑腾，才浮出水面。四下回顾，在不到十米远的地方，看到无砚也刚从水中探出头来。

        两个人浑身湿漉漉的，刚才天崩地裂的混乱瞬间消失，四周安静，远处隐隐又离开的鸟鸣。

        “这是……什么情况？”叶殊喘着粗气，过程太快太惊心动魄，快到她都没闹明白发了什么。

        “是域暴。”

        叶殊抹了把满脸水：“域暴？”什么玩意儿？从来没听过。

        无砚道：“没听说过也正常，以前听说过幽雾森林偶尔会发生域暴，将人从一处直接转移到另一处，但实际上很少有人亲身经历过。”

        叶殊心说这亲身经历过也不一定能活着说出来吧，就刚才，这要是她一个人，能顶得住那天翻地覆的阵仗？

        她再一次对无砚的实力刮目相看。

        “那意思是……我们现在脱离幽雾森林了？”

        “未必。也有可能是另一片幽雾森林。”无砚道，“只希望，没有离我们的起点太远。”

        万一走出去发现，他们突然到了大陆的另一头，这场面就滑稽了。

        “先上岸再说。”

        两人游向岸边，四处空旷，远处依稀有林木，就着夜色，看不十分清楚。

        脚终于踩到实处，走了几步，叶殊忽然停住脚步。

        “你有没有觉得……”她回头看无砚，又退了几步回水里。

        无砚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摊开手掌，压在水面上，那水沁凉却不刺骨，反倒让人神魂清醒。

        两人非常默契地同时往回退，叶殊把脖子以下都埋进了水面。

        她忍不住感叹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否极泰来嘛。”

        无砚看她一眼：“你也能察觉到这水有滋养神魂的功效？”大陆上的修者往往重视灵力不重灵感力，尤其灵力低微者。

        灵感力便是一个人对外物和内在的感知能力，它属于灵魂本源的力量。

        叶殊道：“克制心魔一道最重要的就是灵感力啊，你别看我灵力微末就质疑我的专长啊。”

        他们实在是好运，一个心魔缠身被压制，正是神魂不稳的时候，一个遭人暗算正神魂有伤，结果碰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域暴就被卷进这湖里，而这湖水竟刚好有强健魂魄的功效。

        “若我能将这湖据为己有就好了，若用来配合压制心魔，岂不事半功倍？”

        无砚神色一动，看向叶殊：“有用？”

        “肯定有用啊。”叶殊叹气道，“可惜揣不走。”

        “我来试试。”

        叶殊震惊地盯着他，被他这充满王霸之气的发言震慑到了。

        你要说揣走一棵树也罢了，这可是一片湖啊，正常来说高级的储物宝器也揣不走一片湖啊？？？

        她也看不清无砚水下的动作，只是不多时，这平静的湖面还当真涌动起来，离他们不远处起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她正感叹这离了大谱的强盗行径，忽然灵魂感知到一股危险气息无声无息逼近。

        “小心！”

        变故发生太快，她扑过去将无砚推开，可是水中难避，幽蓝的光芒晃瞎眼睛，从水中暴起，两人谁也没有躲开，被撞个正着。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受，像整个灵魂被台风刮过，又像被瞬间丢进冰窖，那蓝光直直穿过了他们的身体，腾跃空中。

        它盘旋而上，发出震慑灵魂的轻啸，隔着老远叶殊才看清它壮观庞大的身躯。

        “是龙魄。”无砚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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