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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家中来女客,单独引入议事堂,专屏退了下人,疾已守门,必有大事。

    凌铛候在洞门口向内张望,只要露出眼睛,就会被门外的疾已抓个正着。

    抓个几次现行,凌铛尴尬得脸皮子变薄了,臊眉耷眼缩回去,拎着纸鸢坐廊檐下回忆书中剧情。

    她不记得有个叫疾已的和尚给凌琼当护卫啊。

    方才探问丫鬟,得知今日来客是同乡绩昌曲镇的宁家登门叙旧,凌静专门吩咐了婆子丫鬟堵在前厅门户过道口,不让她上前。

    而宁家,她唯能联想到的仅有一家,便是病秧子宁三公子要凌琼冲喜的宁家。

    可是剧情对不上,照书中凌琼的个人主线发展,宁家不该这么早找上门。

    书中围绕在凌琼身边的蓝颜知己不少,让凌琼动心忍性的一个没有。唯独中后期宁家现身,浓墨点出个宁三公子,名甫,字先谦,可惜先天不足病殃殃,虽说病弱肤白细柳姿,但辞趣翩翩世无双,一出场就惊艳了凌琼,惹她另眼以待。

    私心以为宁三公子属凌琼官配,就赶紧寥寥几眼翻到结局先睹为快,结果来一个天妒英才,宁三公子落了个无药可医,一抔黄土立了碑。

    她实在接受不了这个结局,索性翻篇,不吃文中后半部分那口玻璃渣,权当她把全文看过了。

    如今倒好,身临其境,硬着头皮也得吃下满嘴生离死别的虐恋情深。

    凌铛仰天长叹,兀自懊悔莫及,前厅忽然传来丫鬟婆子吵嚷着“快请大夫”。

    “哎哟我的活祖宗唉,怎么了这是?观棋怎么背你背上了,把自己个弄这么狼狈,又跟人打架了?三姑娘看见又得唠叨你了……”

    “六少爷你没事吧?观棋怎么一身血?换小的来背吧。”

    “都给我让开让开!让啊!”

    七嘴八舌的嘘寒问暖,尽被凌岑声嘶力竭的一嗓子噤住。

    不一会儿,大汗淋漓的凌岑背着血淋淋的李观棋直往崇柏院奔去,沿路滴着血点子。

    饶是李观棋营养不良长得瘦巴矮小,但比上年仅六岁的凌岑,他身量还是长出半截,凌岑几乎是半背半拖着伤势严重的李观棋在拉驴跑。

    小厮们紧追在他身后,帮忙抬着腿,丫鬟婆子慌慌张张捧盆接水、拿帕子、拿缠布、剪子追进了院。

    凌铛抬脚跟上去。

    她刚踏上台阶,凌淮就领着气喘吁吁的大夫跨进院。

    丫鬟们一见到大夫,扬声朝屋里喊着“大夫来了”,小厮婆子赶紧钻出来,小厮开道,婆子一把拽过大夫冲进屋。

    屋里屋外围得水泄不通,一盆盆血水布条子端出来,又送进去一盆盆干净热水和布匹。

    凌淮揽着她不让进屋,“阿岑没事。”

    凌铛扒着他手臂向内张望,“我知道他没事。那孩子是个哑巴,不说话,不喊疼,流这么多血硬是听不见一点儿声,我担心他出事。”

    “孩子?他比你年长。”凌淮拉着她走出人圈子,“看着吓人罢了,不会有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凌铛一步三回头。

    凌淮停步檐下,说:“书院里惹出的是非。平时书院有先生和教条压着,生出点嫌隙,无非各自逞几句狠话,气狠了,小打小闹一阵,各自撒完气散伙。”

    “但阿岑那张嘴你也清楚,尤其是外面的是非长短,他又爱打听,不开口倒还好,一开口荤素不忌,什么话都往外说。流言蜚语真假参半,但总有一两句闲言碎语是确有其事,难免遭人恨。更何况,他还仗着自己会拳脚,会蛊毒,愈发任性妄为。”

    他捡走坐凳栏杆上的枯叶,拉她坐,“托大姐姐福,让凌家在上赋城挣出了名头。书院里,大姐姐当财神可劲儿往里面撒钱买人心,惹了事,还有八面玲珑的三姐替他处理残局。凌六公子声名在外,谁见了不给他三分薄面?以往他没有伴读跟着,别人自然有气没地撒,可眼下跟了个不招他待见的李观棋,自是寻了借口可劲儿报复。”

    凌铛拧眉,“阿岑也欺他?”

    “那倒没有,仅是视他为无物。”

    “所以就由着别人欺负?”

    凌铛一想到方才见到李观棋耷拉着头,四肢软绵地趴凌岑后背,简直触目惊心,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阿岑当时在讲堂,先生抽背书,李观棋候在外面,被习箭归来的门生刁难,故意找茬将他支出书院。人一出去,立即被一群人给围了。”

    书院山门外,一群箭袍门生,背着箭筒,手持弯弓,团团将李观棋围了个水泄不通。

    “去哪?”

    李观棋勾着头,用力缩着身子,前进不得,后退不能,他狠命夹抱着手臂,尽全力减少自身存在感。

    “说话啊,怎么不说?你主子不是很能说吗?”言语间动手抻他。

    李观棋被推得往后一趔趄,堵在身后的门生一脚踹过去,前面的人见状齐心退让一步,他径直趴地上,紧接着,门生抬脚踩在了他背心处,脚底贴着他背,狠狠碾磨,霎时疼如骨碎。

    “哑巴了?”

    “他不就是个哑巴,哈哈。”

    “认得我是谁吗?说话!”

    “让你说话,没听见?赶紧说话!”

    “这小子不识好歹,找打!”

    拳打脚踢密麻如雨。

    天幕上最后一抹余光落下西山,崇柏院入了夜,小厮丫鬟鱼贯而出。

    大夫揩着汗,汗如豆大,湿了半截袖子。

    “血止住了,暂时没事了。只是往后要细养着,脑子里该是结了血瘀,一年半载是碰不得了。拿块老参含着,时不时拿水润润嘴,别灌水,专拿个人候着他醒来,仔细看看他醒来后怎么个反应。说句不中听的,失明耳聋怕是不好说。老夫才疏学浅,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准。药开七天,忌讳都在上边,你们私下里好好照看,待七天后老夫再登门面诊下药。要没别的事,老夫先走一步了,病人要紧,勿需远送。”

    室内血腥掺着药味,沉珂难闻,李观棋头上裹着缠布,闭着眼平躺在床,唇色苍白。

    “欺人太甚!”凌岑攥死了拳头往外冲。

    “干什么。”凌淮摁住他肩。

    “找那帮馕货算账!明着打不过,玩阴的!”凌岑怒红了眼。

    “还没长记性?”凌淮用上劲推他一把,凌岑后退,背脊撞上帘,“他是替谁受过。”

    “为何欺他,你心知肚明。但凡你上点心,便不会有今日这一出。算账?真是好大威风,既然如此威风,怎就护不住自己人?原来是纸老虎,假威风。”

    凌岑死盯着凌淮,牙齿磨得直响。

    “怎么?我说的不对?”凌淮眼含诮,“身为兄长,鲜少过问插手你的事,是因深知世间千帆事,万般理,不让你自己撞破头,纵使耳提面命你也听不进。正好趁今日一事,我一次把话说个烂。”

    “凌六公子,可知什么才是真威风?书院里耀武扬威,横行霸世,同门处处巴结,事事以你为先,那是大姐挣足了佛面,即使人在千里,余威犹在,依旧有人上赶着承认你这副僧面。你吆五喝六又何用,那不是你的威风,是大姐的,你的威风在那儿。”

    凌淮指向床上人事不省的李观棋。

    “是被人打成一团烂泥捡不起来。”

    “不是!”凌岑鼻腔里粗气如牛喘,死攥着拳头,骨节兀白。

    “言尽于此,是也不是,你自有定论。阿铛,我们走。”凌淮上前牵了愁眉不展的凌铛,不由分说,转身离了屋。

    凌岑蹲身抱头,盈眶的眼泪,啪嗒一声摔了地,他低喃:“不是……”

    室内烛火昏昏,敞开的门拉出一长一短两道影,是短胳膊短腿的凌安,摇晃着滚圆圆的小身板爬进门,身后婆子佝腰跟随,伸出手护他身侧,防他跌跟头。

    “糖。”凌安偏歪着小脑袋,重心不稳,晃悠悠的将摔不摔,他歪扭扭,瞅了好几瞅蹲地上埋头不起的凌岑,伸出手,肉乎乎的小手心摊着一颗扒了糖纸的糖,“吃。”

    凌岑就着手肘抹了一把脸,蹭一下起身,背对着凌安又揩了下鼻子,负气道:“不吃。”

    凌安把糖塞嘴里,绕他面前,另一只手伸出,掌心托着一块点心,说:“糕糕,吃。”

    声音糯糍似的软,听得人心口跟着软,凌岑板不住脸,劈手拿了糕,一口怼嘴里。甜而不腻,软糯可口,凌岑红似兔子的眼眸里渐渐漾出了笑,他却撇嘴挑剔道:“难吃。”

    “坏!”凌安虽幼,也有脾气,词汇量匮乏,不会骂,一个坏字就是他仅知的坏话,他气鼓鼓拉着婆子往外拐,“告家家!”

    两人在屋里玩闹,不一会儿,凌琼和凌静赶过来,身后紧跟着疾已。

    “你来看看。”凌琼支使疾已上前察看李观棋伤势。

    凌静无情无绪地立在帘前,凌岑早已变作一只鹌鹑,缩肩勾背站她身后,偷觑着她脸色,不敢则声。

    凌静说:“阿淮都告诉我了。我不罚你,也不说你,更不帮你,此事你自行处理。最终处理结果如何,你自行承担一切后果。因为今日你护不住的人,即是来日我们护不住的你,阿岑,你该好好养一养性子了。”

    屋外骤然一阵风,刮落一地叶,不论春夏多苍绿,秋冬时节仍作枯黄,飘零归根。

    前厅,宁家的丫鬟婆子等得心急如焚,眼见着庭院一点点变暗,堂内亮起了明灯,宁二夫人才被送出来。

    “二夫人!”

    “回吧。”

    宁家一行人坐回马车,车夫挂上灯笼,挥鞭驱马驶出深巷。

    婆子问:“什么说法?”

    宁二夫人有些出神,随着马车晃动,幽幽吐出一句令人摸不着根底的话,“那孩子,可真像啊。”

    婆子疑惑,“二夫人?”

    宁二夫人敛了思绪,眉眼倏地变厉,“我就说她璃姑娘哪有那等偷梁换柱的本事,她要真有如此远见,当初何至于被一草包莽夫蒙蔽了眼,不惜绝食相逼,巴心巴肺要嫁,结果呢,呵。女人啊,得时时刻刻把眼睛擦亮,一旦嫁错了人,一辈子全毁了。”

    轿帘隙闪过一道细光,不时映入她眸,仿佛精光烁动,她轻淡地说:“当年那孩子,我亲手探了鼻息,一点气儿都没有,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死后还经了那么多双眼睛查明验尸,死的不能再死。璃姑娘舍不得自己孩子,更不信我,专扯出这么一个弥天大谎来诓我,好令我松了戒心。”

    婆子替她揉肩,“人死不能复生,夫人大可放心了。”

    她孤身应付凌家那两个丫头片子,委实让她劳神,头阵痛得厉害,宁二夫人揉着额,说:“属实没想到,她璃姑娘是个蠢的,生的孩子却是个个牙尖嘴利,刁钻古怪。”

    这么些年,什么世面没见过,再胡搅蛮缠的人也遇见过,从未见过这般歪风邪性的姑娘家,简直不可理喻。

    “那……”婆子踌躇不敢问。

    宁二夫人轻晃头。

    “这……”

    宁二夫人却笑了,“急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自有她们上门求我的时候。再说了,今日也不是全然无获。她们那四妹妹,凌四姑娘,要是让浦玉郡司允氏见到她的面……”

    她笑意盈盈,叵测心机难藏,“一旦牵线,搭上浦玉郡司允氏这座大桥,可谓如虎添翼。”

    马车蹄蹄,伴着黑阴阴的夜空停轿于宁府。

    丫鬟提灯,婆子搀扶,宁二夫人进门下阶,下人们迎面拥上前,披衣递手炉。

    “少爷歇了?”

    “还没呢,在屋里看书,左等右等等不到您回来,不放心,巴巴等着您呢。”

    “难为他了。”宁二夫人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少爷心孝。”

    “今日咳得厉害吗?”

    婆子稍酝酿,说:“夜里凉,少爷拗着性子等您,比昨儿个多咳了几声。”

    东厢窗下一盏烛火伴读,翻页声窸窣,咳声频频,案前一人披发如墨,单手执书,指骨伶仃,眉心伴着咳嗽轻蹙,雪氅加身还逊他玉容一分白,更难暖他一身寒。

    “这么晚还不上床歇息,是要疼坏阿娘心啊。”宁二夫人急步上前,替他抚背顺气,“也不留个人伺候,屋里怎么没放火盆?”

    “闷得紧,让他们撤了。阿娘今日一去,是否探得清明,凌家大姑娘可当真是我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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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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