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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谈


  从郯城到朐县八十多公里的路程,按照马车平均每天20公里的速度,也不赶路,行了四五日便到达了朐县,也即是现在的连云港。

  拜祭了祖宗,并宴请了族老亲朋,可以说,回到朐县的这几日,不光是糜竺,连糜良也忙得够呛。

  这次回去,不光是拜祭祖宗,更是要将糜良抬到幕前。

  所以不仅见了糜家分管各式生意的族人管事,还见了世交好友。

  说白了。

  以前是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但具体长什么样,名字叫啥,在外人眼中一无所知。

  糜竺做的就是将糜良引到众人的面前,并告诉众人。

  意思就是。

  “这个人,大家给我记好了,他叫糜良,是我的三弟。是我糜家的麒麟子。”

  促使糜竺做出将糜良引到台前这样决定的原因,还是临行前的一次深谈。

  时间拨回到那日宴席后。

  糜良在洗漱完之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与糜竺作一次深谈。

  毕竟糜家在徐州也是有名的豪强大家。

  一举一动也影响着徐州的局势。

  况且伴随着陶谦打压徐州本土势力,扶持丹阳派,使得糜家与陈家越走越近。

  面对丹阳派他们自然能一致对外,但他们彼此之间确是有矛盾存在。

  比起陈家,陶谦更信重的确是糜家。

  这就是他们的矛盾点所在。

  糜家有钱,陈家有势。

  在徐州独独不能忽视着的两家。

  因为这两家算是本土两大势力的核心。

  以陈家为首的世家大族,累世公卿,多有出仕为官者,且家族多是仕宦两千石。

  陈登的伯祖父陈球更是做到了三公的太尉。

  以糜家为首的豪强,植根于徐州,家族里甚少为官者,郡务州务缺少了他们的合作,总是寸步难行,确也是徐州不可忽视的力量。

  二者彼此交融,但有时却泾渭分明。

  东汉末年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世家豪强化,豪强世家化。

  世家有了官,就会谋求地,逐渐兴起庄园,开始豪强化。

  豪强有地,有人,有钱,家里却没有做官的,就想要谋权,也就是世家化。

  这时代的世家不像魏晋南北朝那般“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时代。

  上升的通道并没有完全关闭。

  虽有只看出身,不看才华的趋势。

  但也仅仅是趋势。

  豪强世家化,包括寒门一跃而成为士族在这时也不是梦。

  在剧烈的社会变动中,不少家族破败,成了一介寒门,在之后的魏晋南北朝里苦苦挣扎。

  更有不少家族一跃而起,拿到了士族的门票。

  糜良这段时日思考的就是他该如何走。

  或者说糜家如何走。

  因为这个时代永远绕不开的就是家族的问题。

  为家族的延续而考虑仿佛成了这个时代的士大夫的本能了。

  糜良不想成为那个例外。

  他考虑问题也会适当的保留自己的私心。

  因为这些私心会让他得到糜竺的认同,从而会让他获得更大的帮助。

  当糜良去书房时,恰好遇到糜三。

  原来正好是糜三向他的兄长汇报各地的生意情况,以及账册之类的问题。

  这一路上虽是糜良的游历,但真正主事的确是糜三。

  他的哥哥原来本也没有指望他能够有所帮助。

  这趟虽是陪他出去,但他的哥哥也顺便嘱咐了糜三巡视糜家各地的生意情况。

  这一点,糜三包括他的哥哥也从不瞒着他。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前半程巡视大都是糜三进行出面,甚至后半程虽有糜良的参入,但绝大多数事情也是糜三进行处理的。

  故而,他遇到糜三虽有一些惊讶,但并不意外。

  两人随口问候了几句,就各自分离了。

  书房内,糜竺正拿着竹简,秉烛查看。

  也许是糜三刚刚汇报的内容吧。

  糜良如是想到道。

  从敲门到糜良进来,二人具显得有些沉默,只有摇曳的烛火将两人的身影,印在墙上,若隐若现。

  跪坐在榻上的糜竺过了片刻,放下竹简,对着糜良道,“坐。”

  糜良依言脱下鞋,跪坐在对位。

  “三弟,找我有何事啊?”

  面临着糜竺的注视,虽有一丝慌乱,但很快稳定了心神,道,“兄长,现在如何看我糜家?”

  “怎的,我糜家有何不妥?你兄长我已是别驾从事,你二兄也是一方校尉,正是辉煌之时。”

  “比之陈家如何?”糜良犀利的反问颇有些自得的糜竺。

  “这个,呃。”

  憋了良久,糜竺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陈家仕宦二千石,比之不如。”

  “那陶使君年岁几何?”

  “六十三有余。”糜竺被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于是接着开口道,“三弟,问这些作甚?”

  糜良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这样说,“陶使君现在已是花甲之年,兄长,你觉得使君还能撑多久?”

  “况且我在一路上都有听说,陶使君因为曹操的兴兵复仇,多有忧虑,年前病了一场。虽说好转,但身体已是大不如前。”

  “再加上,曹操只是粮尽退兵,今年必有卷土重来之势,这种情况下陶使君又能坚持多久?”

  “陶使君若是一旦身故,仅凭弱子怎能安抚徐州?”

  糜良见兄长有沉思之状,缓和了语气。

  “兄长,你见过陶使君的两个儿子,能担当的起吗?”

  见兄长缓缓摇了摇头,接着道。

  “糜家与陈家也略有不同。”

  “兄长是我糜家的家主,现在是徐州的别驾从事,可以说兄长今日之权势尽是来源于陶使君,若是使君亡故,幼主不能扶,我糜家又该如何?”

  “但陈家就有所不同。”

  “陈家好友遍及天下,影响力在江淮一带首屈一指,无论徐州后继者是谁,总得看重陈家的影响力,而继续重用之。”

  “而我糜家又能如何呢?只怕会成了旧主的殉葬品,被新主吞食的一干二净。”

  这也很好理解。

  一个政治世家,一个商人豪强,这差距一目两然。

  就像外地人一提徐州,首先想到的必是徐州下邳陈家。

  打个比方,若在东汉,你是徐州下邳陈家子弟,你向外人介绍时,外人都会高看你一眼,而后拱手道,“原来是伯真公的族子啊,失敬失敬。”

  伯真公,即是陈球,字伯真,汉灵帝时做到三公。

  但提到糜家,说起糜家的豪富,都会说,“不过是一介商贾。”

  言归正传。

  糜竺的脸上随着飘动的烛火,忽明忽暗。

  糜良的话,对于糜竺来说,无疑震动是很大的。

  这些问题,他虽隐隐有些感觉,但还不是很透彻,经过糜良这么一说,豁然开朗。

  “兄长,我们糜家该做准备了?”给了糜竺片刻的思考时间,糜良幽幽的言道。

  “你说,我们糜家该如何?”糜竺看着面前给他带来偌大惊喜的少年,一脸期待的问道。

  “寻新主。”糜良言简意赅的说道。

  “新主在哪?”

  糜良不答,而是反问道,“兄长,你应当见过了驻扎在小沛的刘将军,你觉得此人如何?”

  “弘毅宽厚,待人如沐春风。是个可交之人。”

  “那兄长觉得,此人做徐州之主如何?”

  糜竺回忆起从北海回来的路上,一路上的交谈,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可行。”

  糜良的嘴角一抽,能让一直端正的兄长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可见这个刘备的魅力之大,给兄长留下了深厚的印象。

  糜竺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不禁兴奋的站起,穿上鞋,来回踱步,“不行,此事还得去找陈元龙商量商量。”

  说着,就要往外走,糜良连忙拦住,“兄长,现在天色已晚,这时候去打扰,不太合适吧!”

  “对哟,我倒是忘了时辰。”糜竺只能压住心中的榷动,重新踞坐在榻上。

  而后感慨道,“吾弟之才胜我百倍,吾家要出一个麒麟子了。”

  糜良面对如此夸赞,没有自得,而是正襟危坐,一脸坚定的说道。

  “兄长,我需要你帮我造势扬名。”

  糜竺在烛火的闪耀中,看着那幅年轻的,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

  不由回想起,他的十四岁,他们的父亲还在的十四岁,那时的他鲜衣怒马,恣情肆意,哪有这么的远见卓识啊。

  脑海里回忆在片刻间闪过,而后默默的说了句,“好。”

  这叫“好”中却包含着无尽的思绪。

  糜竺他明白他这句“好”中,意味着什么。

  但看着烛火中坚毅的面孔,不由得就这么脱了口,却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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